殷呈禄的府上。
殷启瑜强压着颤抖的声音,吩咐婢女将茶炉上刚煮好的茶送去给父亲,就说是她的一片心意。
以往殷启瑜想要讨好父亲,又懒得自己绕远路,便时常喊身边的婢女代她跑腿。
若是过多打扰犯懒的小姐,只会引来她大发雷霆。
所以婢女并不敢多问,隔着门响亮地应了一声“是”,随即就端着茶杯走向正厅。
连给殷启瑜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她也不敢。
锋利的剑尖紧贴着她的脖颈,她稍微张一张嘴,便感觉一道血痕沿着脖子滑下去。
她登时不敢再动。
唯一能指望的殷启恒也早被捆住了手脚扔到一边,红色的小狐狸围着他绕了一圈,告诉应霁该点哪几个穴位,就让殷启恒没办法动弹,也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被族中人交口称赞的天才,在从秘境出来的满身伤痕的应霁面前,就好像只是个拙劣的赝品水货。
相比之下,殷启瑜的待遇要稍微好一些。
但很难说谁更轻松一些。
殷启瑜还能全手全脚地坐在桌边,但面前的桌面上摆了一排药瓶,在付出了一只耳朵的代价之后,她颤抖着指出了当初给应霁下过的药。
刚刚送去给殷呈禄的茶水里,是她亲手撒下的药粉。
小狐狸踩着殷启恒的脸跳上桌,在几个药瓶口闻了闻,伸出爪子推出其中一瓶:“这个就是让你中毒的那一个。”
如果放任不管,会渐渐变成傻子的那个。
应霁微微侧过了脸,冷如霜雪的眼眸扫过殷启恒的脸,最后看向殷启瑜:“也请你的好哥哥喝一杯茶。”
殷启瑜不想死,也不想失去自己的第二只耳朵。
求救的符咒早在一开始就被应霁全部劈碎了。
所以她只能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已冷却,甚至不知道是哪个下人留下的,又留了几天。
药瓶被剑鞘推到了她的手边。
殷启瑜慢慢把药粉抖进去,然后端着茶杯,一步步走向她的哥哥。
殷启恒又惊又怒地眨着眼睛,拼命用眼神去威胁殷启瑜——
要是他真的废了,殷启瑜也就完了!
他们下面还有好几个更加年幼的弟弟妹妹,殷启瑜也不过是靠着这个大哥提携才能被父亲如此重视。
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不起,哥哥。我也不想死。”殷启瑜蹲在他面前,泪光盈盈,却还是快狠准地掐住他的下巴,将茶水强行灌了回去,“不管以后哥哥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捏着殷启恒的下巴迫使他把大半的茶水都咽下去之后,殷启瑜才慢慢扭过头,怒瞪着应霁:“这样足够了吧!”
应霁坐在桌边,一手撑着下巴,神情淡漠到有些麻木,像是已经神游天外,压根没将眼前的人纳入眼中。
但在殷启瑜有所异动的瞬间,泛着寒气的利刃擦着她的面颊钉入她身后的墙壁上。
面颊上一片冰凉,带着水痕。
片刻后,她才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殷启瑜瘫坐在地,顿时不敢再动,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划破她的脸的是什么东西。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小炮|仗瞬间乖巧得像个鹌鹑。
应霁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出神——
就是这样简单的差别而已。
他的实力变强了。
仅仅是压过了这两个同龄人,就能调转形式,令他们狼狈至此。
同样地,也是因为他还太弱了。
所以看着云哥为了救他而身陷险境,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当初就连小小地报复一下殷呈禄,都要靠着云哥的帮助。
真是令人讨厌。
这样弱小的自己。
殷启瑜和殷启恒倒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应霁却感觉不到任何快意,只觉得恶心——
对这些人,对自己。
“这个药,要吃多久?”应霁蓦地开口问道。
“……七、七天。”殷启瑜颤抖着回答道。
“还有六天。我会再来的。”应霁站起了身,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看了眼殷启恒,最后目光又停在了殷启瑜身上。
他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冷漠到完全不像一个笑。
“那壶茶,是你亲手煮出来,送到你父亲手上、灌进你哥哥嘴里的。”
“只要我还没有死。”应霁缓缓说道,“我都会再来的。”
殷启瑜控制不住地瘫坐在地上。
心底刚刚升起的劫后余生一般的欢喜瞬间又被沉重的压力冲得支离破碎。
——只要他还没死。
这种怪物,真的能被杀死吗?
殷启瑜余光里看到她的大哥,后者满脸扭曲的痛苦与憎恨,却通通只冲着她而来。
在实力悬殊过大的时候,在面对着一个真正的怪物的时候,他只会向更加弱小者倾泻自己的愤怒和恨意。
殷启瑜嘴唇狠狠哆嗦了一下,然后清晰地说了一声:“我明白了。”
殷启恒在药效之中翻腾扭曲,理智尽失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撞见妹妹看过来的眼神。
那平静的冷意如同一支冰锥,骤然间刺向他的脊椎。
殷启恒陡然惊醒过来。
大开的门口已不见应霁的身影。
侍女路过门外,低声问了一句:“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殷启瑜沉默了片刻,说道:“去准备热水,还有治疗的膏药,我在秘境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些伤。”
殷启恒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
应霁走出殷府的大门,一时间竟有些踌躇,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应该回到那座破落的小院,安静地等待云哥平安回来。
但是他又控制不住心生畏怯,害怕看到那个空荡荡的庭院。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他身上的伤痕就已经愈合了大半,疼痛鲜明,但并不难忍。
小狐狸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或许应该去找殷池。
他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清楚。
最终应霁放任自己的双腿带着他走向后山小院。
走到那片林木的入口处,他听见一阵怒气冲冲地呵斥声。
“你滚开!”是殷霓的声音,“我才没有你这样坏的哥哥!”
殷霓压不住哭腔,一把甩开哥哥的手,揉着眼睛扭头就冲向了山林。
她同样也是殷池向殷启恒兄妹表真心戏码的听众之一,但那些话在她耳朵里好像天书一样,她一个字都无法理解。
为什么?
她是在做梦吗?
那真的是她的哥哥吗?
就在一天以前,她还在因为应霁当众选了别人,而没有选择哥哥感到耿耿于怀,心想着等应霁回来,绝不要主动去找他,除非他自己过来向他们道歉。
当然她最后肯定会原谅他的。
她还重新绣了几副香囊,比上次的漂亮多了。
但听说秘境开始崩塌,而应霁又没有回来的时候,她就又忍不住开始担忧应霁的安危。
只是她年纪太小了,并没能进入秘境,只得转头去找哥哥问问情况。
她在族里绕了一大圈,碰了好几次壁,才勉强打听到殷池的下落。
有人看见他不久前往族地边界走去了,匆匆忙忙似乎是要去见什么人。
殷霓想着会不会是应霁福大命大回来了,连忙沿着那个方向一路找过去。
结果万万没想到,她会听到那样残酷的真相。
原来不是应霁对不起哥哥,是哥哥先背信弃义,暗中害人。
她不愿相信这样的现实,堵在殷池回来的路上,执着地追问真相。
殷池沉默良久,终于和盘托出。
这种事情,本就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
可无论在什么时机告知殷霓,她不可能立刻接受现实。
那一瞬间,他甚至在妹妹的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恨意。
殷池的手一颤,原以为已经坚硬如铁的心肠还是深深的刺痛了一下。
这一瞬的恍惚间,殷霓从他面前跑开。
殷池下意识追上去,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应霁——
一个本该已经死在秘境里的人。
殷池整个人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