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一种蛊唤弦月,因半月一发作而得名,子蛊需寻得母蛊方可解。陈萧正是中了弦月,早知如此就算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喝下那杯毒酒,也就不必在蛊毒发作后承受万蚁噬骨的抓狂痛苦。
蛊毒首次发作后,他先是隐忍,脑中思绪混乱不解,遂失去意识但嗅觉却无比灵敏,他能嗅到一丝勾人魂魄的香气漂浮在半空,已经无法控制身体和脚步,由着鼻息间的气味引自己出府来至洛水河畔。
这儿依旧停泊着点灯的船舫,幽香弥散其周围,香源正在舫内。林随欢听有步履虚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不觉丹唇染笑,轻挑起帘幕,眼看着男人意情迷乱理智全无,只是直直的走来。
鱼儿上钩了。
陈萧再次在船上醒来后简直气结,得知自己中了弦月后势要动手,林随欢看着他的动作依旧泰然自若,眼神无辜清澈,“母蛊一死,再无人可解子蛊,只怕倒时候你会生不如死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卑鄙不知廉耻之人,气得“你你你你……”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拂袖而去。谁知弦月既唤作弦月,当真多一天也不成,每隔十五天必要发作一回。
这么来回四五趟,他已然不愿被如此戏弄,待蛊毒传至全身时,宁可将自己弄得满身伤痕,用疼痛拉回理智。天色微明时,已然脸上血色全无,浑身汗湿地如从水塘中捞出来一般,原以为这就算扛过去了,不料当天晚上再次被蛊香引诱至洛水船舫。
从榻上醒来后,他看着四周熟悉的春色软阁,因秋凉还点了暖炉,环境温软暖情,但纵然如此心中愤懑不减,势要起身时一阵疼痛袭来,这才忆起自己用刀锋划了一身伤,看向身体,发现伤口处皆敷上药物用纱布包裹。
珠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拨开,林随欢弯腰进舫,另一手端了只玉碗,室内随之散出阵阵清香药气。她见男人已醒,将药搁至他面前的小几上,还舀起一勺轻抿一口示意无毒。之后便坐至窗前赏起了湖光秋景。
陈萧看着这碗汤药本不想喝,却又忽生念头:这个女人又是替他包扎伤口,又是熬药,想来反倒折腾了人家一宿,不想欠她的人情,干脆端过来一口闷了。
喝完不禁皱起眉头,好苦的药,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药材,喝完刹那间通体发热,从腹中泛起舒适的暖意来,他不由初次认真端详起闲坐的女人,她身形纤弱,一袭青衫素衣,独用银簪绾发,青丝三千如瀑垂下,竟不染半点风尘,倒像要随风离去般。
心口仿佛被人点了道勾,有种异样的感觉,这时那女人念了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很是伤感的诗句,他想,没想到她也感知秋之萧瑟,看她眉间似是有点点忧愁,许是心头有烦绪,突然想安慰她几句,又发觉这念头可笑,自己被她戏弄折磨余月,倒还可怜起这毒妇来了,荒唐。
女人也不在意他,自顾自又说:“人人都伤春悲秋,可乐因循,能潦倒,也消摇。”后转身过来看他,眼眸似湖水含情,“萧郎你说是不是?”陈萧名字带萧,本可以称作萧郎,可这两字又是女子对情人的爱称,被她百转千回般念出来,倒像有情似的。
他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被毒妇迷惑。随即冷哼一声,“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女人露出被伤到的柔弱表情,控诉道:“真是好无情的人,叫人伤心,我原想着夜里露重,还心疼你衣衫单薄,怕是在小船上会冷着呢。”
这话让他心中不免泛起几分自责,刚刚说的话着实太重,大丈夫何必跟一弱女子计较,要不……却听这女人又道:“往后天气越来越冷,你就到添香楼寻我吧,可要早点来,别再像昨晚似的,弄得狼狈撑不住了才来,男欢女爱是寻常事,何苦跟自己作对呢?”
果然不能同情心泛滥,毒妇就是毒妇,没安什么好心,他再次怒上心头,起身穿好衣衫便走,下船后还能听到身后女人的轻笑,更是怒火攻心,暗下决心纵使求遍天下名医,也要解了弦月蛊。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今年的初雪好似比寻常早了些,从空中飘飘扬扬落至梨树枝头,倒像梨花复又开了。
陈星川趴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景,觉得美得很,很想出去玩一番,便对陆君淮提议道:“下雪了,咱们出去看雪可好?”话音刚落,身后被人披上件斗篷,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耳边是那人温和的语气,“待你病好了就去,手冰凉,还想出去闹?”
刚入冬寒气侵体,他一个不留神就染上了风寒,这都七八日了也不见好,总闷在屋里顶多下下棋,好没意思,脸上难免神色低落,抱怨了句,“都无聊死了。”
陆君淮看他低头垂眸,嘴都微微撅起,受了委屈似的,想了个新鲜主意来哄他,“咱们在屋里碳火上温个酒壶,围炉煮酒,再给你烤点柿子花生,弄点你喜欢的蜜糖糕来,好吗?”
听着仿佛已经香气四溢了,勾出自己的馋虫来了,遂开心应着,“好!”不出片刻,吉祥等人进来都布置妥当后退下。
他窝在陆君淮怀里,身暖心更暖,想着病也许很快就能好了,又想起对方整日和自己同吃同住,“你会不会被我传了病气去?”
“不会,我有内力护体。”对方笑着挠挠他的下巴。
真好,还有内力,不过他已经不想学什么武功了,只想做个凡夫俗子守着一人即可,“等春天到了,咱们去游山玩水吧,你都去过什么好看好玩的地方?”
闻言陆君淮回忆起二十多年风雨飘摇间,倒也途经不少湖光山色,也有山巅大漠绝景,自己从前也想走遍天涯,走到哪算哪,就栖身在山野竹林间逍遥快活就好,从未贪恋过凡世俗尘,也曾不解为何要为一人屈身于方寸之间,可真遇上了,才知有时方寸之暖更难求,天下之大所到之处终究是过客,可在这里有家有人陪,才是人间真情。
陈星川见他只思不答,便主动和他十指相扣,语气坚定,“我们把你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若是遇上心仪的地方便住下来,若是腻味了就离开另寻别处,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十指回扣,“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不久后,陈星川病好了,皇上的圣旨也传了下来。旨上曰赏罚分明,不可互抵,李珂飞镖杨二人有功既有过,免除二人死罪,李珂从此不可为官,飞镖杨除了交出窝藏的宝藏外,没收其全部资产且终身不得进京。
至于陆君淮,皇上对他颇为赏识,问询是否愿意入宫就职,并特赐黄金万两,绸缎百匹。他向传旨太监跪下谢恩,并请对方求皇上恕罪,自己在凉州已有家室,望皇上恩泽体谅。如此也罢,从此也是衣食无忧,名利双收了。
与之而来的,还有多年未见的长兄,陆雪峰收到弟弟在凉州的消息后,喜不自胜涕泣连连,不过庄内事务繁杂,又特请人修院盖房后,这才从江陵赶往凉州。弹指一挥间时过境迁,再相见时兄弟情依旧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