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微笑着沉默地坐了一会,给身旁的顾环上足了心理压力后,仇珩也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与其中一位“白银面”低语了几句,对方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随后一同踱步至其中一道门中。
门扉半开时,他好似无意间向厅堂中某个角落回望了一眼,随后笑容不变地走入门后黑暗之中。
只有神经紧绷、一直关注着对方举动的顾环看见了,那一瞬,温和眼眸中、看似无意间泄露的满盈恶意,短暂飘渺、似是他的臆想。
顾环打了个冷战,心底知晓自己已被金字塔顶端的捕食者盯上,对方势在必得。
事实上,最初他只想到,“飞鹤”的人可能会察觉到三月五日那件事的异常,然后通过交易会与自己接触。
但他从未考虑过,负责此事的人……是“辉”。
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了内心的惊惧,没过一会,面上又挂回了先前的冷漠。
他固然怕仇珩的冷冽杀意,但他更怕对方不找上他。
沉默地看着“白银面”向自己走近,控制着面部,缓缓勾勒出一个暗含疯狂的笑。
他收线了。面色泛着病态苍白的顾环想。
与此同时,隔间中静静等待的仇珩坐在桌后,左手支着头,右手指尖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桌面。顾环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密集而富有节奏感的“嗒嗒”声,如骤雨一般砸落在耳中,逐渐与他心脏剧烈搏动的“咚咚”声重合。
“呵……”黑瞳青年停下了右手的动作,掀开兜帽,凝视着站在身前面色疯狂的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你好像很害怕。”
“别狡辩,我听得见。”未等对方开口辩驳,他便抬手打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其实如果实在怕得不行,你可以选择不来。刚刚他们应该提醒过你了。”
“你想要得到什么。”仇珩维持着温和的态度,但无形中带给顾环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我……”顾环胸膛微微起伏,深吸一口气,收起了强撑出的疯狂,语气尽可能平静地说,“做个交易吗?”
仇珩此时仿若一个耐心的听众,又好像是良师,目光真诚,但口中的话却让他窒息:“你想要彻底离开镇河,让这里再也没有你的存在,所有人都以为顾环死在了某个角落中。”
说完这句话,温和的黑发学者有些感兴趣的蹙了下眉:“我说得对吗?顺便,我能请问一下,你为什么如此想要离开?”
“甚至不惜出卖管理者,放弃自己的一切成果。”
站立在对面的研究员一瞬间攥紧了双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我想活下去……”
他猛地抬头,对上那双漆黑眼眸,仿佛抓住了什么稻草,语气坚定决然:“我想活下去。”
“你想要得到什么?物品、情报、还是其它什么东西?只要我能搞到,条件随你。”
“别呀,你这么说,搞得我像大反派似的。”仇珩忽然笑了。顾环这时才看到对方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学者不再紧盯着他,隔间内气氛霎时一松。冲着对面座椅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坐下详谈。
“我答应你的请求,不过不是现在兑现。”等到研究员有些拘谨地坐稳后,仇珩感觉今天已经玩够了,决定步入正题,“我的条件也很简单……”
他故意在这里停下来,看到顾环再次紧张地提起一口气,才心满意足:“一台‘DAS终端’,镇河研究所内部及周边环境的详细地形图、以及你的配合——毕竟你让我救你,我也得有些情报和人脉吧。”
语毕,便不再步步紧逼,耐心等待对方消化这些信息。
哎呀,失策了,筹码准备得很多余啊……
这家伙也是,三月五号的动静搞得那么大,故意引“飞鹤”出来。
我还以为要提什么离谱要求呢。
结果棍棒都提前准备好了,一见面才发现这小子什么都不要……
学者有些无奈地在心里默默吐槽。
“但是,先生,您也并没有收起棍棒,不是吗?”
“我就是忽然想逗逗他,今天不能白来一趟啊。”
“……先生,恕我冒昧。请问您是如何得知,他想离开温室的?”机械音似乎犹豫了片刻,而后又询问,语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好奇。
“很简单啊,他最开始看我主动找他搭话,就跟看到救星似的。”仇珩等待的过程中随口解答自家人工智能的疑惑,“我后来就差把‘想杀你’三个字写眼睛里了,结果他还是来找我。这说明他遇到的事,绝对比我的恐吓要严重得多。”
“而我不一定会杀他,却有人真心实意地要置他于死地……没准对方已经有过行动了。”
“来找我是可能会死,不来找我是必死无疑。他权衡得很明白。”
“那您呢,先生?您是什么打算?”
“我嘛……刚开始确实没考虑过让他活下来。”提到这个话题,仇珩语气有些微妙,但一号假装不曾察觉,“不过他都说了,‘想活下来’。与人交易最重要的就是真诚、守信、平等。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能违约?”
“姑且放他一马,日后继续观察。”
在二者无声闲聊时,对面的顾环也吸收完了信息,声音有些沙哑。
“我接受。”
他缓缓握上了仇珩递过来的手。
感受着右手传来的震颤与对方有些失控的力度,学者给了对方一道安抚意味的眼神,开口示意还有正事没谈完。
“你参与了‘人造可控变生种’的实验?”
“是的,研究所里还有其他几位同样有天赋、受到信任的研究员,他们也参与了这个项目。”
“我想,他们很愿意参与进去。”仇珩看到顾环点了点头,对方现在面无表情,似乎是方才极致的紧张与恐惧造成的一些“后遗症”,“你呢,你为什么偏偏想要抽身?”
“这太疯狂了……那些人,已经完全不计后果了。”随着情绪流露,那张苍白的面孔终于看起来生动一点,“他们明知自己缺少一部分必要的理论,但还是坚持进行实验……我之前隐晦地劝阻过几次,但项目组长觉得是我拦了他的路!”
“管理者小队三月七号那次不正常的外出,也是因为要押送一个失败品,丢到野外。”顾环像是打开话匣子一般,向学者倾诉着这段日子来的压抑,“但结果你也看到了,只有几个人活着回来。他们不计后果的加大单一因素的影响,创造出来的失败品已经就快脱离控制了。”
“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不,不只是我们,全温室的人都会死。”
“虽然我的确沉迷对‘变生种’的探究,但我……我只对‘变生种’本身感兴趣。至于创造‘可控变生种’……”
“这是极度扭曲的!我们掌握的理论甚至还残缺很大一部分。”
“人类试图创造生命、掌控一切,迟早会被自己的傲慢害死。”
“我不想被他们害死,我想活着……活着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