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上的一长杆卷轴递给葛温德林,之后坐在一旁看葛温德林旋开卷轴,中间的乌黑长杆本就伸出很长一截树枝分叉,两人都知道是何物,抽出一展全貌和被布鲁斯带走时一模一样。
葛温德林的第一根法杖,用岩石大树的枝条制成,它在暗月锡杖之前,如今也在暗月锡杖之后,逐渐散发成天蓝色的光芒,等待葛温德林的召唤。
和童年时需要在腰上系着圣铃、法杖不同,此刻他已能够将随身器物融入空间。
他两手展开卷轴,很长,松散的莎草纸在他膝上团成一圈,他慢慢读下去,下半张脸依然没什么变化,但眼睛越睁越大,眉毛挑了起来,六条蛇“嗖”一下弹起,有的凑在纸的两沿跟随本体的目光看,剩下的快要钻到葛温德林膝上的纸圈里,忘了自己的信子,竟用鼻孔去装模作样地嗅闻后面的内容。
“蓓尔嘉…母亲大人……这是蓓尔嘉的字迹,蓓尔嘉的手笔。”他的声音细听有些颤动,像是抖雪的松枝。
“这种东西……汝怎么从她手中得到的?”
“她送给我的,准确的说,通过我的手送给你。”
“有这种可能?”一人六蛇七双眼睛死死盯着卷轴,一刻都拉不开,葛温德林只能强行松开右手,像盲目的蛇向前探身,来回摸索两下,抓住布鲁斯正送过去的手,手代替视觉感知到了布鲁斯: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没有。”布鲁斯用手背轻轻压向葛温德林的手心:“放心,没有代价。”
“你们已经在不同的世界,再没有立场对立,只是单纯的母与子。这是她对你的祝福。”
等葛温德林把整篇卷轴翻完,长舒一口气:“难以置信,不愧是她。”
他已经把内容全部记下,本想把卷轴震碎,但还是卷了回去,放在桌上,收回包着布鲁斯手的右手:“所以,你们都笃定我不会再回去。”
“初火的世界,最后发展到了何种地步。”
“如果我说了,会影响你之后得到的记忆吗?”布鲁斯不答反问。
葛温德林是记忆魔法的大家,他很快便给出回答,点了个头。
所以布鲁斯放置了这个问题,不回话,等过了几秒,葛温德林从不同记忆带来的冲击冷静下来,他反而问道:“你记得来到异世界之前,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的主教献上了一把枪,我正准备接过来。”语速逐渐缓慢,葛温德林逐渐陷入思考。
枪有问题?一把金枝杖枪不可能送人穿越空间。
两人坐的座位平齐,因为身高差异,以他的视角看不见布鲁斯的神情,蛇足们扫过后想要凑近观察,布鲁斯却在发现蛇足探视的一瞬回归平常。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布鲁斯答非所问:“都解决了。”
“汝不说,吾也想得到。”葛温德林的声音带着疲惫的迟缓:“只是意外,到了最后一刻吾也必然不会离开,如今却在此处。”
似寒月骤起,“布鲁斯,吾来此处,有经过吾的同意吗。”
“幽儿希卡同意。”
听到这个名字,房间里立刻回暖,葛温德林摇摇头:“不奇怪。”
他用两指推了推卷轴:“你不打算走。”
“旁边还是有个用两脚走路的比较稳妥。这个人还从小就认识你,哦,他还有一枚暗月戒指。”
“能帮你以最快的速度达成想要的结果,不会出错。”
“不需要。”葛温德林很确定地说,但他也没再赶人,下一秒,全身被冰冷的月光包裹,穿梭的月线交错,光影飘渺,布鲁斯坐在近处,感觉像是看到了一个大型光茧。
不久,光茧一点点变得透明,对面的地板盆栽逐渐透了出来,葛温德林再出现时已经不需要布鲁斯仰头去看。
“你现在多高?”
“如你一样。”
葛温德林扶住小桌站起身,布鲁斯随时准备扶住他,却见暗月之神一步一步在房间里走得稳当,虽然是第一次用双腿走路,缓慢感不似生涩,有种别样的优雅。
他如白膏的肌肤透出血色,白发暗淡几分,长裙拖地看不到脚,行走间一步一顿,身高一米八多,完全就是人类的样子,长发垂到腰间,判断不出性别。
因为血脉和胎里遗留的白龙希斯的炼金属性,可能还有些别的原因,葛温德林对自己施展幻术从没有成功过,毫无疑问,蓓尔嘉留下了一份大礼,这个法术让葛温德林的外貌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尽管对标的种族是人类。
等葛温德林来回几遍,快走到他面前,布鲁斯越发觉得虚空里有哪感觉不对,他说不上来,毫无理由地向前抓了一把。
然后握住了一截滑溜溜、带鳞片的圆条。
还在扭动。
“放….手!”
他猜葛温德林是想说放肆。好消息是葛温德林真的在等他放手,没有一发月亮砸过来。
“咳,是蛇足?看不见,但摸得着。”
葛温德林站定,往脚下看了一眼:“应当是看不见,摸不着。你对幻术的耐性太强。鉴于经历,倒也合理。”
“传闻人类遇事不决总爱用手试探,看来此言非虚。”
布鲁斯一派轻松:“这不为了帮你检查漏洞。”
“你说过你的幻术是虚实调换,那现在蛇足是虚幻,双腿是真实?”
葛温德林也不吝夸奖:“有悟性。”
他坐回沙发,拎起膝盖上的裙子,布料一寸寸上升,一双纤瘦显骨的脚,青色血管蜿蜒而上,连着脚腕,隐藏在削长的小腿下。
“我存在了多久就研究了多久。如何让畸形的蛇消失。这个法术,不知道母亲大人是何时完成的。”
她是不是早就完成了这个法术,等着拿来和我交换利益。又或是她特别喜欢做的,手握别人的渴望,再看那个人在寻求里挣扎。
“可能,交付的时机还没到。”布鲁斯明白他的未竟之言:“就算是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间,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最好的,也本应是唯一的那个时机,是你爱上你自己,你的全部,包括它们。”
“大智者言。”蓝光一闪,葛温德林变回原样,孤独堡垒治愈了他的外伤,但没法补充魔力,神秘侧的伤势仍然需要他自己养:“想必你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困扰。”
“我旁观的时间跨越了几千年,旁观者清,而我是其中最清的那个。”
“你的母亲,兄姐妹妹们,还有你的暗月骑士团,还有……”布鲁斯笑着冲他眨眼:“爱你的人里独独少了你自己。”
“蛇足引起的麻烦,有什么是如今的你解决不了的。”
布鲁斯没提出什么催他改变的要求,只把自己记了多年的话说了一遍。葛温德林的幻术要求对模拟的对象有相当的了解,他观察力非凡,依靠布鲁斯给他放的常识纪录片,便制造出一个大体不差的幻影都市替哥谭抵挡伤害。亚诺尔隆德和伊鲁席尔的建筑与哥谭有相似之处,他不了解的哥谭用了自家两地填充。
可这和自己的走路方式是两码事。
肌肉牵引,骨骼运作,用几分力气,哪根脚趾抓地,葛温德林一踩在地上就如此熟练,不知他研究了多久。
人们都是先会走,再去琢磨自己是怎么走的。
不存在的现实中六条蛇足似乎昂扬挺胸了一些,但还是没敢超过葛温德林的腰部。
布鲁斯一串称呼念到后面,迫使他想起了那个他逼自己忽视的人——费莲诺尔:“没有比爱更无用的存在。”
他失去了聊天或者说听二十郎当岁小年轻讲道理的兴致:“留我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