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温德林坐在床上,在兄长走后不久长姐匆匆进来,交给他一个金色的瓶子,说是以后不小心受伤了,就喝一口或是滴在伤口上。
瓶里装满了她治愈奇迹的浓缩液体,制作困难,外界称之为“女神的祝福”。不过葛温德林要是受伤了她会更心疼,所以让他擦破皮了也滴上,用完她再送些。
长姐放下瓶子,拥抱了他便又匆匆离去,仿佛是偷偷跑过来的。
等卧室重新安静,葛温德林抱住自己的膝盖,能够给予他庇护的人一经离去,在无声的寂静中想要伤害他的记忆伸出千叶刀刃。
那三个银骑士夹在亮银缝隙的五官不断闪现,被刀刃砍成碎片,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形成军队,分割成几十双眼睛,微张的鼻孔,开合的嘴巴,渐渐地,有些嘴巴向两侧撕开,鼻孔上端长出细密的鳞甲,龙瞳火焰般的纹路铺在清澈的眼底,死不瞑目。
即使曾同出于一张脸上的器官,此刻也分别拥有了生命,它们诡异扭动,向他逼近,某处肌皮会突然鼓起圆形,移动,仿佛有虫子在里层爬动,就在占满漆黑脑海的一刻,他听见了:
“杂种。”
他猛的睁开双眼,却看见视野仍一片黑暗,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腰部弯出一个弧度看他。葛温德林没见过她,但灵魂发出了正确的表达:“母亲大人。”
“做噩梦了,我的孩子。”她的双眼能照映出人心最幽微的深处。
“都怪你父亲,一下子给母亲安排了很多工作,到现在才能抽出空来看你。不久前的事我听说了,没出什么事就好我的小可怜。”
“你姐兄来得算及时。”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六条花蛇向后撤身,葛温德林面对母亲时的第一念头竟然是:
防备。
“怎么了,吓到了?”蓓尔嘉凑近,眯眼:“宝贝你应当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别人给你灌输的理念终究带有她们自己的目的。要想成神,你就不能再躲在别人的思想背后,必须以自己的意志为主宰。”
她轻笑一声,说:“艾雷米雅斯。”
葛温德林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一个人,他刚才连第三个人的呼吸声都没听到。
沉默的侍女走上前来,交给她一枚金戒指,又退回到蓓尔嘉的影子中。
“母亲帮你戴上。”
蓓尔嘉捧起葛温德林的手,那枚戒指并不完全闭合,尺寸有波动的余地,两片云翼般的金纹相互错开,逐渐延伸成一条素戒的背部。
“这是化生戒指,神族的宝器。”
蓓尔嘉戴在他的食指上,注视着葛温德林的茫然无措。
“母亲大人,我。”他立刻想把这戒指摘下来。
“这是你父亲的决定。”葛温德林瞪大眼睛,停下动作。
“这就是被他人主宰的结果啊,你的好姐姐好兄长没告诉你吧,葛温自你出生就决定把你当成女儿来养。”
“这枚戒指能让你的举止和心境都更加靠近女性。”
“但是母亲要告诉你另一件事。”她凑在葛温德林耳边:“想象自己是一个女孩,月光的力量会增长得更快。”
“那帮愚忠的骑士说你是白龙希斯的实验品。不对。”她晃了晃手指,然后指甲扣进葛温德林的眉心:“你是他们伟大的葛温王的实验品。世道变化,屠龙者又想起他们亲手灭绝的不朽古龙,这其中一定有很大的问题。”
“找到这个问题,用你的力量去主宰,龙族会帮助你。”
蓓尔嘉的话没说完,被葛温德林打断:“我没兴趣。”
他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戒指:“既然是太阳王的命令,那就要遵守。我不在乎自己似男似女,都是父亲大人的孩子。似男性,我更接近兄长,似女性,我更接近长姐,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父亲大人主宰一切。”
蓓尔嘉鼓掌:“葛温艾薇雅的治愈举世无双,没想到她的传教能力还能更胜一筹。”
葛温德林看着从直窗洒下的阳光,没有说话。
“如果,你最爱的长姐,兄长也是你父亲的实验品呢,你也要帮助父亲,无知到伤害了他们却不自知?”
葛温德林抬头,六条花蛇的眼睛竖成针状。
“他们身上没有不朽古龙的血。”
“自我认知这么清楚,母亲很欣慰。但你不知道的真相实在太多了,比如说,他们姐弟的母亲菲娜,族系皆为神族,是神族里血统最纯正的,葛温往上数倒有外族,这点,你知道吗?”
她伸出长如枯枝的指甲,点了点葛温德林的脑袋:“别让人牵着鼻子走了小傻瓜,失去是无法弥补、无法挽回的,它只能预防。如果还不打算行动,那就珍惜时光吧,正一点点,一点点,滴、答、滴、答。”她摊开手:“没了。”
“您到底要做什么?”
蓓尔嘉仰天笑出声来,寒气逼人。
“你长了小龙脑袋,却没有该有的想法,我今天就是为了翻开土,种下种子。”
“母亲大人!”
“别喊,没用,很多人都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但却没一人反对,包括你父亲,他们都有所求,我在亚诺尔隆德已处于不败之境。”
“而你,我的孩子,遥远不朽古龙的继承人,你也看到了。银骑士们,还有神明都只会认为你和我站在一起,而这事实基于血缘,无法改变。”
葛温德林拂开母亲触碰他的手,蓓尔嘉也不恼:“母亲让你小小年纪就卷进了天下最大的风波,所以要补偿你,你将会得到母亲为你准备的礼物。”她突然激动起来,粗壮的蛇尾支在地上一点,尾尖旋转,手臂挥动着跳了圈舞,嘴里伴着“铛铛铛”的歌声。
“您给我的东西,我会一律交给长姐。”
“不。”她停下:“你舍不得。”
“他将只为你而来,只为你停留,他会呵护你的灵魂,接纳你的心绪。”
“你会成为他的保护者,是的,他需要你的保护,就像你被兄长保护那样。”
“而且。”蓓尔嘉捧住葛温德林的脸,闻言呆住的葛温德林没有反应过来。
“他永远、永远、永远不会离你而去。”
“礼物的名字叫,”蓓尔嘉的手指划过葛温德林的眼睛,指甲点过不曾闭上的眼球表面。
“布鲁斯韦恩。”
蓓尔嘉放开手,转身。
“我在场,别不好意思拆礼物了,母亲先离开。”
“对了,母亲先把写在礼物上的落款送给你。和礼物相处时要时时刻刻记住哦。”
无法遗忘的记忆让禁忌成为与葛温德林同在的永恒:
“宝贝。太阳不落下,月亮怎么升起来啊。”
葛温德林一把抓紧床上布料,他看向那葛温艾薇雅的圣铃,蓓尔嘉出门了。
日子没什么不同,葛温德林在屋子里练习法术,尝试将月光凝成巨雷枪的样式但没有成功。他能感受到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在练习些魔法和过往重建之后总会忍不住尝试失败个几十次。
蛇足的运动能力已经达到极限,或许随着他的长大还可以稍微再快点,有力量点,但潜力基本是开发殆尽,只能依靠体量的增长。
葛温德林开始将月光魔力灌注于蛇足,却没想到六条花蛇就像是月光法术的绝缘体,没有接收到半分增强。蓓尔嘉的话、银骑士的脸和哈维尔的袭击有时会在脑海里交错重复,隔绝不了,他再也没摸过花蛇,眼睛扫过也会画个圈移开。
尽管这屋子里只有他们。
蓓尔嘉没送过什么东西过来,葛温德林几乎快要以为化生戒指便是她所谓的礼物,一堆言语只是为了迷惑他。
直到——
直到。
楔形石圆盘铸成的墙承受住葛温德林的攻击,他掌心倾水般发射出圆柱形的月光,就像一门口径不大的能量炮,这是葛温德林新探索出来的招数,他命名为月光激流。
没什么能用来反馈和比对,他甚至没对墙面造成任何损伤,回想起兄长和哈维尔的战斗,只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兄长说他掌握的是失传的最古老的力量,但又何尝不是被打败的已经腐朽的力量。他仅能依靠这旧事物,真的能自称为葛温一族吗。
自卑是一条向下的滑梯,一旦被推下去又抓不住两侧的挡板,只能拿手脚去摩擦想往上爬,拆东墙补西墙,身体的其他部位便会觉得分外滑腻,支撑不住地翻着面下滑,等落成习惯,即使遇到平坡,也会自己煽动自己,亲自坐上去,亲自发力,亲自把自己滑进深渊,直到落底。
他又想起长姐的阳光恢复能力。
自己怕是都打不过一位银骑士吧。
“请问——”
葛温德林的瞳孔倏地缩小,六条花蛇这段日子一直恹恹的,此刻此起彼伏弹了起来,吓得鳞片全炸了,要是它们能出声,恐怕房间里正回荡着六声惊恐的“啊——”。
门没有开,屋子里却有陌生人,葛温德林看都没看来者一眼就迫不及待冲向圣铃。
那声音显是还有话要说,但噎了回去,他顶替没法出声的蛇足大喊了一声“啊——”
然后冲过来,英勇无畏地把葛温德林往自己的方向铆足劲飞拽:“有蛇!快跑!”
被惊到的蛇足鳞片不贴服,葛温德林竟被一把拽走,失衡和不速之客摔在一起。
眼看着自己没救到人,还被蛇包围了准备吃掉,布鲁斯像个溺水者紧紧抱住葛温德林这白色的浮木。
“别吃我们!不好吃!我让阿福给你们烤布丁!”
......
“欢迎!哦,德里波斯先生,玛莎说你电话打不通,我们正担心你路上遇到什么事呢。”
“十分抱歉,我,对不起。”大约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战战兢兢的,他的领歪扭,两颊上沾着几抹灰,两肩不自觉地佝向下颚后背蜷曲,脑袋低于对面主人家的眉底。
“韦恩先生,我的助理,不我是说,我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我为我的迟到深感抱歉。”
“哦。小心点,孩子。”韦恩把像小炮弹一样撞到来人腿上,让他膝盖打了个弯的小孩扶开,交还给旁边笑得像拉长笛的他的小伙伴们。
“我们的小宾客实在太多了,院里忘了安排一个红绿灯,走路的时候要小心些,你不会想卷进这些小天使的圣战的。”
“请进吧,魔术师,我们正需要一位勇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纸杯蛋糕已经被吃光了,你的任务是为厨房赢得至少二十分钟的时间。”
“瑞秋,你来带德里波斯先生去准备一下。”
一旁的女佣将掉下来的气球重新系在派对桌上,她转身看了一眼德里波斯的脸,答道:“好的,老爷。”
德里波斯跟上女佣,突然想起来,连忙后脚跟旋转导向,面向托马斯韦恩:“感谢你,韦恩先生。”
托马斯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和来到他身边的阿尔弗雷德说话。
“布鲁斯还不愿意出来?再不出来他就要错过最喜欢的魔术表演了。”
“埃利奥特家的小少爷想要单独给布鲁斯少爷送生日礼物,玛莎夫人正在陪着和埃利奥特夫人说话。”
托马斯点点头:“客人已经来齐。你在这里替我看一下现场,提醒他们把室外供暖维持在最高温度。我去屋里看看。”
“老爷。注意埃利奥特少爷。”
托马斯神情变得严肃:“他怎么了?”
阿尔弗雷德答道:“士兵的直觉。他在背后看布鲁斯少爷的眼神有一种成年人的敌意。”
“我知道了,我会把布鲁斯和他拉开距离。”
但等他走进韦恩大宅,埃利奥特母子已经离开,他在布鲁斯的卧室里找到了妻子玛莎。
“你们没有碰上?她们刚离开不久。”玛莎回答丈夫疑问:“不过埃利奥特夫人走得很匆忙,她在接了她丈夫打来的电话后直接拉着孩子走了,只来得及和我作一声告别。恐怕家里有什么急事。”
随后玛莎五指指向穿衣镜前面:“小埃利奥特送的礼物布鲁斯很喜欢,是一枚胸针,他想现在就戴上。之前的衣服不适合佩戴胸针,我就带他来换衣服。”
“对这胸针,阿福有说什么吗?”托马斯看着正努力穿小西服外套的儿子。
“没有,他从布鲁斯手里借去看了一会儿才还给布鲁斯。”
玛莎笑起来:“布鲁斯还说要是阿福也喜欢的话,他可以让给阿福。说得爽快,但小珍珠都快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