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铺就一条长长的走廊,再轻的脚步落上去也都是厚重的回响,空气里弥漫不算好闻的消毒水气味。
“小许,好久不见,人都长那么高了。”
许翊合上季沫仪办公桌的抽屉,对在对面坐着的中年女性颔首,“是,方阿姨好。”
恰巧此时季沫仪推门进来,看到站在桌旁的许翊,轻轻敲了敲他脑袋,“来多久了?跟阿姨打招呼没?”
同事上道夸赞,“哎呀,说过了说过了。听说小许现在在一中尖子班,都那么厉害了,季姐还那么严格,真是教子有方啊。”
季沫仪淡笑,“哪算啊,还不到最后高考,谁知道他能考成什么样子。”
大人走流程般地来回寒暄,许翊很有眼力见地退到一边不掺和。
印象里季沫仪前不久换了办公室,连带共事多年的朋友也换了。听季沫仪说现在的这位是刚上任不久的职场新人,很滑头,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游刃有余。许翊一开始还没什么体会,如今算是见识到了,感觉和小时候看到的许文泽在饭桌上对领导同行敬酒如出一辙。
不是很想继续待在这的许翊出声询问,“妈,您以后还是检查好东西再出门吧,我可不想再当白跑腿了。”
“小兔崽子光杵在着不说话,我都快忘了你了。”季沫仪叹气,“人总有疏漏的时候,我还没问呢,你刚刚说才到没多久,从家里赶过来应该很快吧,是不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就是有点堵车。”
其实不然。明天周一,今天下午本来和黄天石他们约在市图书馆见面。本来已经算好时间,结果季沫仪突然很着急发消息说把U盘送过来,迫不得已提前出门,中途碰上一个风尘仆仆赶路的老人,他搭了把手,还亲自领着送进车站口,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知道季沫仪肯定会教育他热心是好,但也要注意是不是碰瓷,许翊就不太想提这个小插曲,随便扯了句话搪塞过去。
季沫仪点头,翻找放在柜子里的塑料盒,“行,不让你白跑腿,那要不你带点回去?”
话落,几枚硬币从滚到桌上。
许翊无奈,“妈,你怎么还囤着这玩意啊?”
初中那会儿二老都忙,于是找了所寄宿制的学校,可以少操些心。初中管的比一中还严,别说手机,连MP3都没收,平时吃饭洗澡都用校园卡,唯独洗衣机需要投币,也只能投币。季沫仪知道这件事后,开始了攒硬币的计划,那段时间去超市结账只用现金,还在收银员找钱时让把纸币换成硬币,时间一长还真存下不少。
季沫仪:“都成习惯了,我放在这也是白留着,下班我又不记得带回去,你拿点呗。”
怕季沫仪再坚持下去就要让他扛这一大盒,许翊眼疾手快捡了几枚,没注意数量。
“行,那妈我先走了,阿姨再见。”
“路上小心啊!”
皮肤重新接触到暖阳,许翊才觉得活过来,深深吸一口气。医院这样四四方方包围起来的水泥建筑太过压抑,远不如开放场域让人放松。
自然,前提是不要出现快要挤得水泄不通的马路。
许翊眯起眼,视线落到脚边树下不规则的光斑。
才过了多久,又没到下班高峰期,还真堵了?
看这路况,打车和公交区别不大了吧。
这么想着,许翊已经往公交车站台走。
手机连续发来好几条消息,来自微信的四人小群。黄天石喊着已经到了,光显摆还不够,疯狂在艾特许翊,不知道在炫耀什么,反正许翊看着觉得很抽象。
切了音乐软件戴上耳机,刚息屏,许翊整个人一愣。
此时一辆车鸣笛驶来,等候的人蜂蛹而上,推搡间一个高出人群、拉着行李箱的女生被挤着,许翊正想上前帮忙,人已经从人堆里出来站到队伍最末,云淡风轻刷起手机。
许翊为此松了口气,也多了丝困惑,观察起来。
女生垂着柔顺的长发,看上去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又不太确定,毕竟三月份都开学几周了,还会有学生提行李箱在大街上走吗?
来不及多想,女生已经提起箱子上车,许翊加快脚步追上,耳机掉了一边也顾不上整理。
刚站定,就听到司机说着卡机出了故障,没法扫码支付的噩耗。
真是走运,没想到刚从季沫仪顺来的硬币那么快就派上用场。
而跟前的女生就很愁眉苦脸,在书包里翻找很久后拿出张百元大钞,痴心妄想说能不能找补。
许翊在后面憋笑,心说当然不可能,手上不知不觉掂量兜里的硬币。
不多不少,正好四枚。
许翊并不觉得自己有乐于助人的美德,但可能是觉得行善可以积德,也可能是纯粹想把硬币价值发挥到最大,总之在女生准备提箱子下车之前,他已经主动伸出手臂,对司机说:她的,我付了。
说完,许翊心跳渐渐加速,浑身像打开了一瓶摇晃的汽水,气泡充盈身体每一处细胞,带来无可比拟的快感。
没有过多停留,许翊面上不显,平静走到最后一排座位,看向不远处已然懵掉的女生。
彼时,耳机随机切换到一首英文歌,过完前奏,进入主歌——
“My whole world changed from the moment I met you”
遇到你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And it would never be the same”
并且再也不会有如此让我心动的时刻/
“Felt like I knew that I always loved you”
就像冥冥之中感受到我会永远深爱着你/
女孩向前走来,随着音乐节拍,一步步踩在他的心上。
许翊按下音量键,隔绝微信消息提示,音乐也停了,但没摘耳机,以证明自己足够冷静,只为她开了专属的声音通道——
“你好,可不可以让我进去?”
说不清在明知只有后排两个空位的情况下,自己为什么还要故意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这和刚才那个体贴、乐善好施的他完全不同。
许翊抬眼,滚了滚喉结,默默移到里面。
车子发动,平稳前进。车厢内无人交谈,很静,和外面的好天气相衬。
阳光穿过梧桐在玻璃窗上留痕,许翊迎着春光,只庆幸开始烫红的耳根不在靠近女孩的一侧。
人大概就是这么个矛盾的生物,许翊觉得当下极其煎熬,却又忍不住希望女生能和自己同程时间再长一点。
不管他们前往是不是同一个地方,这都注定是一次惊喜刺激的旅程。
必须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许翊想。于是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刷着,但没一条信息过脑,记忆不自觉来回拉动回溯刚才对视的瞬间。
女生有一对很好看的眉眼,瞳孔是淡淡的棕色,清纯澄澈,看向他时因为略微拘谨更显清纯灵动。
而就是这么一双眼睛,现在时不时就往他身上瞟,许翊注意到后没说话,只觉得更加难耐,手心甚至渗出一点汗。
只是,她好像也不太轻松,一会儿坐得板正,一会儿塌着腰,好几次对着他,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过了好几站,女生像是忍耐许久,摘下口罩:“那个,可以扫一下微信吗?”
嗯?那么直接的?他还没做好准备啊。
萍水相逢,第一次见就要联系方式吗?
这样的操作许翊见得不少,在校因为社团免不了要和女生打交道,很多人借公事为由逐渐越线,没有一次不头疼。
不过放在她身上,竟然出奇的不排斥。
可过去遭遇的种种留下阴影实在太大,许翊开口时脑子在后面追,“我没有微信”五个字就这么水灵灵说了出来。
一瞬间,女生眼睛里满是震惊,随之是无语、荒谬,表情变为嗔怒。
看到她这样,许翊懊恼,紧张慌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脑子在这一刻宕机,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去解释。
半个字音还没吐出,广播宣告旅途结束,女生急忙扛着箱子起身,嘴里还不忘说如果有机会下次一定把钱还上。
许翊这才明白,她是想通过微信还人情。
仅此而己。
独角戏落下帷幕,他像刚从过山车的顶点垂直落下,神经紧绷得太满,一旦松下来便飘飘然落不到实处。
目光不甘心追随窗外女孩的匆匆背影,看着她走进和自己同在的小区,原本心里快要扑灭的火苗渐渐复燃,随之将他烧了个彻底。
……
“哎哟,没想到你们那时候就结下梁子了啊。”
“同桌,同一个小区,甚至就是对门邻居,这简直就是天赐的良缘!”
“我说实话,许翊你真是走运,上辈子拯救地球了?”
苏月听着众人打趣,捂着脸,“可以了可以了,这个真心话我算是回答结束了吧?”
刚输得屁滚尿流的黄天石自然不想放过苏月,但规则就是规则,可惜地摆摆手,“行吧行吧,我们再开。”
苏月松了口气,去转桌上的塑料瓶。瓶子转了几圈后,稳稳当当不偏不倚指向许翊。
众人见状,不约而同发出八卦的起哄声。
许翊扬起眉峰,看她一眼,像在说:不愧是你。
并无此意的苏月不好意思低着头。
黄天石咳了几声清嗓,摆出农民翻身做主人的架子,贱兮兮问:“那许哥,您是要选哪个呢?”
有些小程序安排的问题会比较露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些没什么意思。权衡之下,许翊挑了真心话。
“好嘞,让我看看会抽到什么问题。”黄天石按下随机按钮,“哎这个好这个好,请问私底下会怎么称呼男/女朋友?说吧,我们的探花郎,怎么称呼的啊?”怕许翊审题不仔细,还着重强调了“私底下”三个字。
其余吃瓜群众比当事人还要激动,脸上压根藏不住事,纷纷竖起耳朵,生怕漏过半个字。
苏月被氛围调动得也跟着好奇,只见许翊偏头看过来,微醺状态下的双眸温柔如水,手搭在她的椅子后背,轻轻落下三个字。
“苏老师。”
没有听到脑补中那些甜腻的答案,几人兴致缺缺摆手,一个接一个讨伐。
“啥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稍微刺激点的。”
“我记得高中那会儿你也这么当面叫过啊,这还叫私底下啊……”
“可能这就是小情侣间的情趣吧。”
……
旁人自说自话,唯有苏月是真明白纯私下里这三个字的杀伤力,不争气地红了脸。
两人恋爱以来,许翊给她起了不少称呼。女朋友,宝贝,偶尔还会叫一两次小同桌追忆高中,完全凭当时情境和心情。至于在床上,他多会喊宝贝诱哄,动作有时会急,但都算是温柔的、体贴的,全方位照顾她的感受。
唯有一回。
那是很平常的一个周末,两人约好老时间去图书馆学习,苏月正准备到门口找许翊汇合,就被不知道从哪出现的男生拦下问要联系方式,说什么自己很早就注意到她了,打听后知道她很优秀,想讨教学习方法之类的话。
这一幕正巧被后来的许翊看到了。苏月两股颤颤,打发人后挽住许翊胳膊哄了很久,除了一言不发,两人还是照常相处。
直到晚上,租房的卧室内。
她被压在墙上接吻,许翊从来没有那么用力过,把她的手腕都抓出一点淡淡的红痕,在耳边问“那么热心?”“怎么不见你主动教我解题呢”,动作发狠,毫不克制。
苏月浑身潮热,直到两手被反剪在身后,整个人贴上冰凉的镜面才清醒了几分,呼出的气变成一朵朵雾化的花。
被磨得不行,苏月放弃挣扎,语无伦次,“我教我教……”
许翊沿着她优越的肩颈线条密密地吻,因求饶的声音放缓了力道。
在只点了一盏昏黄床头灯的昏暗环境下,苏月感觉到耳垂被含住,还有许翊带着她,暗哑性感的声音诱哄着——
“苏老师,往这解。”
清理完回到床上后,苏月气不打一处来,想抬脚踢他,也只是没力软在许翊怀里。餍足的某人揉着她小腹,嘴上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夸她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