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一片雪白,像过了一万年一样。
他躺在病床上,张了张唇,发现自己喉咙像吞了沙子一样,干瘪瘪的,眼皮有千斤重,耳边有人在叫他,但听不清明。
“小图......小图醒了吗?”
是小凤姐的声音......
“小凤姐......我想喝水......”
“好好好......”高小凤连忙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拿过来,摸了摸瓶身,还温热的,用勺子一点一点喂在他唇边,
“慢慢喝啊......”
高梦图借力起来,经历这一次突变,他身体彻底垮了下去,瘦得跟皮包骨没什么区别了,但幸好脸上肉还在,只是看上去很病弱,一点血色都没有。
“还喝点吗?”高小凤摸了摸他的脸。
“不喝了.......我是不是晕过去了?”高梦图想起当天的事,“我呕了好多血出来。”
高小凤想起医生对她说的话,眼眶一红,但还是笑了笑,对他道:“是,你身体不好,下次这种事还是我去做吧,你在家给我打包打包快递就可以了。”
“......那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就叫你多休息呗,”高小凤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我上个厕所,你......你先躺一会......待会吃饭我......”
高梦图拉住她的手,高小凤愣了愣,彻底绷不住了。
“小凤姐,告诉我吧,”高梦图微微一笑,“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她用手背抹掉眼眶溢出来的泪水,直到手指都湿哒哒的,她才勉强道:“可能......可能活不了几年了......医生说......医生说你,说你脑袋和心脏都开始病变了,最严重的时候可能连自己叫什么都会忘记......”
高梦图听后,垂了垂眼,才平淡地哦了一声,笑了笑:“小凤姐,我想喝甜粥。”
“好,我给你办出院手续,”高小凤狠狠地把他抱在怀里,将他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哭得倔死了,“回去就给你煮,想吃什么都可以......”
高梦图低低地嗯了一声,脑袋蹭了蹭她的圆润的肩头。
-
高梦图大病初愈,行动不怎么方便,一直都坐在轮椅上,盛夏刚过,初秋来了,高小凤给他穿了两件薄薄的外套,才勉强让他看上去厚实一点。
高小凤摁了摁他微凉的手,“够不够暖?”
“够了。”高梦图乖乖地点了点头,“小凤姐,你怎么不问问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高小凤在给他熬雪耳莲子粥,闻言道:“上得山多终遇虎,离奇的事多了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其他的随他妈便吧。”
高梦图又嗯了一声:“可是那天,是有人帮了我。”
高小凤手顿了一下,问他:“什么人?”
“不知道,没看清,小凤姐,”高梦图闻到甜味,表情舒展开来,“你听到铜钱的声音吗?”
“啊?”高小凤不明就里,“什么铜钱的声音?”
高梦图见她神情疑惑,心里了然,摇了摇头,“没事。”
那这样看来,似乎只有他自己听到了。
喝完粥之后,高梦图觉得身心舒畅,在家憋了两天,他提议道:“小凤姐,我想出去走走,你能陪我吗?”
“想去哪?”高小凤用抹布擦了擦手,“傍晚集市也开了,要不要去逛逛?”
“嗯!”
两人收拾了一下屋子出门,刚好碰到回来的张冰,张冰见他病恹恹的,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撇了撇脸才道:“你们去哪?”
“去集市。”
他好像有话要说,但见他们要出门也就作罢,“那你们早点回来啊。”
高小凤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病?”
“你怎么老是说我有病?高小凤你脑袋才有问题,”张冰把买的香蕉塞在高梦图怀里,指着高小凤鼻子骂,“我就是让你们早点回来,现在昼短夜长,天很容易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地方——————”
“阿行了行了!!!”高小凤不耐烦地打断他,“大老男人罗里吧嗦,你去妇科看看吧!”
“你————————!!!”
高梦图噗呲一声笑了。
两人搜刮了张冰两根香蕉后,一边嚼香蕉,一边漫无目的地在闲逛,见到好吃的,就买了一袋,见到好玩的也要去试试手,不一会,高梦图怀里就一堆红色塑料袋了。
“够了够了,小凤姐,别买了,”高梦图看着五花八门的食材和水果,“我们回家吧,今天我很开心,嘿嘿。”
高小凤摸了摸他的头,“开心就好。”
就当他们准备路过某个街边摊的时候,高梦图眼神一闪,立马叫停:“小凤姐你等等!!”
高小凤推着轮椅的双手猛地刹住了,“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朋友。”
“朋友?”高小凤回头,“谁呀?”
只见摊前卖着散装零食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长袖长裤,面容干黄,双眼无光地看着正前方的沥青地,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吆喝声、脚步声都没能让他移开一眼,他就这么将身子缩起来,坐在小红板凳上,一动不动。
最引人瞩目的,是那空荡荡随风轻轻摆动的衣袖。
他的左手不见了。
他是......许政!!
他愣了愣,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政......”
许政眉头动了动,好像听到有人叫他名字,而不是唤他老板,他慢慢地抬起眼,发现是高梦图后,眼神微微一变。
“你.......”
“真的是你!政哥,你怎么......”高梦图回头看了一眼高小凤,道,“小凤姐,这是我以前的朋友,叫许政。”
高小凤哦了一声,笑着跟许政道:“你好你好。”
许政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爸爸妈妈呢?”高梦图问他,“你手怎么回事?许亭呢?”
许政沉了沉声道:“遇上了......恐怖的人,留了我条命,但把我手臂给卸了,我父母在那边。”
高梦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了一对在街角乞讨的夫妇,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里捧着个碗,碗里面有几张起皱的五块钱。
“小亭读高中了,我平时做些散工供他读书,”许政口不对心地道,“日子过得挺好的。”
高梦图见状,对高小凤道:“小凤姐,你能帮我买块甜糕吗,我有点想吃。”
高小凤也是个识趣的人,见他二人有话要聊,也不多嘴,“好,待会我来找你。”
“嗯嗯。”
高小凤走后,高梦图把轮椅推到他旁边,以免打扰他做生意,“政哥,你遇上什么恐怖的人了?或许我可以帮你。”
他与十七岁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更瘦更苍白了,还很病弱,初秋的天就穿了两天薄外套,许政深深地看了一眼。
见他面容寡淡,许政也开始娓娓道来:“也是最近发生的事,那天,小亭说要出去玩,我拗不过他,就跟他一起去郊外的游乐场了,爸妈不放心,就吩咐阿标看着我们,我们准备走的时候抄小路回的家,路上遇到了一帮人。”
“那帮人把我们都抓走了,小亭哇哇的哭,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直到他们开口说要赎金,我们才打了个电话回家,爸妈拿了五百万给他们,结果他们......”
高梦图呼吸一屏。
“他们把阿标给杀了,把尸体扔在了我们面前,我捂住了小亭的眼睛。”想起来那个画面恐怖至极,许政不忍遮目,“那句尸体被掏空了内脏,就像一张人皮一样。后来才知道那伙人是做黑市买卖的。”
高梦图吭哧道:“那个阿标......是不是手臂刺着乌鸦图腾的男人?”
“是,你见过?”
高梦图低头不语。
何止见过,当年他准备骑车走人的时候,被你们一家子保镖团团围住,殴打到都快要骨折残废,满身是血,神志不清了,但却唯一记得那一闪而过的刺青。
因为那个刺着乌鸦图腾的男人,打他最凶,面容也最凶残。
高梦图呼了口气,又问道:“那你呢,他们为什么只卸了你的手臂,没要你的命?”
“因为当时警察已经来了,那个老大说要是敢跟条子暴露他们,他就把我弟弟给杀了,”许政淡道,“再后来就是有一天,我还在医院治疗的时候,全家空无一人,却突然起火,整个房子都没了。房子没了,钱也没了,我学业也只能荒废,出来跟我爸妈讨生活。你呢?你过得还好吗?”
许政看了他一眼。
高梦图愣了愣,他话锋一转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哦了一声,才道:“挺好的。”
“刚刚那个阿姨是你的谁?”许政看着远处给高梦图买甜糕的女人,“她看着对你很上心。”
高梦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亲人。”
“哦,怪不得。”许政又问道,“你住哪呢?”
“住铜巷。离这儿也不算远,有空我会过来看看你的。”高梦图把衣服口袋里的五十块钱塞他手上,“给小亭买些东西吃。”
许冷毫无防备地接过,知不道想起什么,低声道:“以前.......真是对不住了。”
高梦图道:“没关系。”
这些事情,相信不久的将来,他都会通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