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沈幕插着腰,看了一眼这挨着火山脚下,靠山吃山的小平房,不无感慨:“还说自己建设建设得多好,这环境,还不如我们三线小城市。”
孟守策才和高梦图传音完,表情轻和,甚至带着点微微的笑意,听到沈幕的话没做回应,但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座黑峻峻,山顶悬壶形状在喷火的火山。
沈幕笑了,“孟官。”
孟守策挑眉,“嗯?”
“你有没有发现,你刚刚情不自禁笑了?”沈幕说时还模仿了一下,“尤其是你说‘梦哥哥你在害羞什么’的......时候,就是......”
“齐之神官,你怎么那么关注我?”孟守策不慌不忙道,“神鬼殊途。”
“......”
“鬼鬼同归。”
“......”
沈幕无奈地叹了口气,“孟官你的冷笑话功力见长......”
“齐之神官,为什么你跟迹玉神官一块,我跟梦哥哥一块,”孟守策岔开话题,“结果是我俩被传送到这里了。”
沈幕也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又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孟守策直勾勾地看着他。
沈幕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反手撑在后脑勺上,故作轻松道:“我都说我的运气强到没朋友,走喽走喽,天快黑了。”
栃木县采石人众多,街道上除了行走的路人就是在拉货的小货车,但无一例外地都戴上了口罩,其中还有人伴随着几声轻咳,回荡在不算宽敞的小路上。
沈幕现了身形,对着不能现人世的孟守策道:“这也太奇怪了吧,采石风尘大戴口罩可以理解,走在街上的也戴口罩?”
见他对着空气讲话,不少人都对沈幕露出了打量神经病的眼神,但扶桑人不爱八卦,匆匆一眼便继续前行。
“眼神交流即可,”孟守策道,“齐之神官你小心被抓。”
“......”
孟守策道:“先去山下看看吧。”
沈幕隐了身形,“还是这样比较方便。那孟官你开【闪】吧。”
孟守策点头,直接抓住沈幕的手,单手结印,没出五秒就【闪】到了栃木县唯一一座喷发力还很旺盛的火山底下。
沈幕差点两眼一黑,“那么快?”
“距离不远,不用很久,”孟守策双手附后,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学习使人进步,落后就要挨打。齐之神官你多保重。”
沈幕:“?”
采石工在火山角底下稀稀疏疏地在挑选着能运走的火山石,火山石被搬到簸箕车上后,又迅速倒进倾斜的货箱里,动作行云流水。
沈幕半蹲在地上,看了一眼,“孔隙多,质量轻,确实是制砚、建材的好品。”
“能看出有何异象?”孟守策问道。
“暂时没有。”沈幕看了一眼在货车上的司机,“这司机倒是有点古怪。”
孟守策顺着他的目光探去,坐在车上等待装运的司机,明明一副要打瞌睡的样子,硬生生给人看出死不断气的苟延残喘。他目光涣散,唇部发黑,面色焦黄,喉结一直在上下浮动。
孟守策奇道:“是哮喘吗?”
沈幕嗯了一声:“呼吸科疾病吧。”
在有条不紊的搬运下,嘈杂声一直不停,没有人留意坐在小货车上默不作声的司机。口罩被司机扯下来后,包着下半张脸,显得奇异又可怖。
有人拍了拍他车门,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司机还是没动。
车下的人不耐烦地又叫了一声:“龙崎师傅?”
名叫龙崎的司机骤然双目充红,猛地拉开车门,左脚绊右脚地跌倒在地,旋即在地上吐了好大一口血出来,血液和砂石混合飞溅,周围的人惊叫了起来,纷纷离他远了一点。
“这怎么回事啊?”
“该不会是传染病吧......”
“天啊,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来做司机......”
孟守策和沈幕向前,定睛一看,都微微一惊,普通人看不见,但神官和地差却看得一清二楚,这口黑红的血里,掺杂了白色带金点缀的毛发。
龙崎师傅又吐了一大口血散落在地,随之而来四肢痉挛,五官抽搐,最终仰躺在地,眼睛瞪大,瞳孔骤小,以恐怖的姿势死在了灰砂弥天的矿场里。
有女工惊叫地逃离现场,冷静一点的老师傅抖着手掏出口袋里的电话,让工头过来处理现场收尸,其他年轻一点出来打拼的小伙子则是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不一会,带着黄色安全帽的中年男人从简易搭建起来的铁门进来,铁门发出了哐当一声,众人的目光随之又被他吸引。
中年男人名叫山下拓江,看到这一幕,不禁一阵怆然,手从额角捋到下巴才呼了口气,让几个年轻小伙带好防护口罩和衣服,把死掉的龙崎师傅打包放在托架上,让殡仪馆那边的工作人员过来收尸。
期间山下拓江的妻子河边美里也来了,见状,捂脸低声抽噎了起来,山下拓江把她抱在怀里,脸色哀愁辗转不退。
“造孽啊,怎么会这样,这是今年第几个了?”河边美里哭道,“anada(老公),会不会下一个......就是我们?”
山下拓江因年岁挤压出来的皱纹,此刻因为心情低落变得格外深沉,他道:“尽力而为吧。”
“山下拓江?”沈幕低低道。
“怎么了?”
“据我所知,栃木县大多姓田中,姓山下的不多,”沈幕道,“......不知道会不会那么凑巧。”
“你怀疑他们是收养梁玉前夫妇的后人?”
沈幕点了点头,“你怎么看?”
“听他们的语气,这似乎并不是第一起了,在这之前,也有很多人因此丧命,”孟守策把手放唇边作思考状,“可以跟去殡仪馆看看。”
他们刚想启程,却被一个传音打断了脚步,孟守策双指放太阳穴,那边的声音是崔折卿,崔折卿问他:“进展如何?”
“有了点眉目,刚想动身,怎么了崔判?”
“也没怎么,就是怕你们有什么问题,我就问两句,刚刚我把小正也叫下来了,这孩子,根本就不听懂人话,固执得要
死......算了算了,你们注意安全,有事及时传音。”
孟守策嗯了一声,“唯一的朋友,可以理解。”
崔折卿似乎真的很头大,但又怕耽误他们进程,拉了两句家常就断了传音了。
沈幕见状,笑道:“你们地府之间的感情可真好啊,连判官都来问你们的安危。”
“上天庭都是活人,不应该更讲究人情?”
“害。”沈幕扔下这个字就出发了,没多说什么。
两人又【闪】到了殡仪馆,等了五分钟,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他们,山下夫妇坐在后头,配合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尸体先放在了停尸间,做一个简单的尸检。
然而一轮过后,得出的结果就是呼吸道感染,病毒入侵气管,导致病变而死。
“就这么简单?”沈幕都想现身质问了。
“既然尸检没什么线索,那还是从那对夫妇入手吧,”孟守策看了一眼还在低低切切的山下夫妇,“他们或许知道一些内情。”
“怎么入手?”
孟守策沉思片刻,道:“我刚听他们说,待会那个叫龙崎师傅的儿子会过来,齐之神官,是时候发挥你精湛的演技了。”
沈幕:“......”
-
十五分钟后,龙崎师傅的儿子来了,他先是跟山下拓江会面,满脸惊色,不敢置信地道:“请问你是我父亲的社长吗?我的父亲大人呢!?”
山下拓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龙崎的儿子吧?”
龙崎一护‘嘿’了一声,“我的父亲现在在哪里?”
河边美里指了指里面,嗫嚅道:“刚刚技检已经来了,是......是哮喘发作,才......才走的。”
龙崎一护眼眶渐红,他哽咽道:“请......请带我去看看。”
山下拓江和河边美里领着龙崎一护来到了停尸房,在工作人员的许可下,再次进入冰冷冒着寒气的地方,龙崎一护看着白布上盖着的人,一时间感觉天都塌了。
“哦多桑(爸爸)!!!!!!!!!”龙崎一护鼻涕横流。
“......”
在工作人员的安抚下,龙崎一护才慢慢恢复情绪,只是仍冷着脸,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山下拓江自知自己责任重大,栃木采石场开了这么多年,虽然偶尔也有工人会患有轻微的咳嗽小毛病,但从未像这几年这么荒唐,不仅患症严重,而且极其容易突发身亡。这简直不能算是患癌了,更像是一种诅咒......
“我的父亲大人身体一直很好,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就离开我们的。”龙崎一护掩面道。
河边美里端量了一眼山下拓江。
山下拓江抽了口烟。
休息室里,几个人沉默不语,不一会有工作人员进来说整理好火化手续,就让龙崎一护过来签字,龙崎一护木木地点了点头。
“我跟父亲大人一直相依为命,前几年进了采石场工作,身体突然就不好了,而且还经常做噩梦,嘴里喃喃地说着‘狐神大人请放过我吧’的话,拓江叔,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山下拓江神色一变,连带着双指夹着的烟都掉在地上,猩红的烟头慢慢变成了冷灰色。
河边美里垂眼不敢吱声。
“我不相信我的父亲大人就这样死去,请你告诉我真相!拓江叔,我愿意为此切腹!”
“.............”
山下拓江连忙把他扶起,嘴里叫道:“你先起来!一护你这是干什么!”
“现在采石场肯定也干不下去了,越来越多的人会因此失去性命,难道拓江叔还要一直隐瞒下去吗?”
河边美里在一旁急道:“不是隐瞒!只是我们————”
“美里!!”
被喝了一嘴的河边美里悻悻收声了。
在龙崎一护炙热的眼神中,山下拓江朦胧了双眼,才徐徐道来:“都是轮回了千年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