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还是有点东西的。”
方濯听着听着,身子就又歪过去,抬手揪了他一缕头发绕在指间转。月明星稀,桂花洒下一圈剪影,从淅淅沥沥的斑驳里窥得月色清冽。他忽的觉察到,自己从未和柳轻绮这样平静寻常地看过月亮。他抬着眼睛,宛如身处水潭底端,眼前的一切都虚幻了。柳轻绮的声音忽远忽近,却每字每句都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慢慢地说:“是啊,你会使剑……可你怎么不教我呢?”
柳轻绮笑容不变:“我为什么一定要教你呢?没有我,你这不是也学得很好吗?”
“不一样的,”方濯轻声说,“你教了我,我才算你正儿八经的徒弟。我是你徒弟,才能是你的牵挂。”
他起了身,转头看着柳轻绮,道:“至少,在有些时候,你能想起我。”
柳轻绮笑容微僵。他很不擅长处理这方面的话题,逡巡半晌,还是低了头。过了一会儿才说:
“好么,我错了。”
方濯摇头:“我不觉得你错了。我就是想,如果最初我便能成为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也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还能对我表明心意吗?”柳轻绮道,“阿濯,凡事要多往另一面想想。你也不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人,如果咱俩正经做了师徒,恐怕现在你心里还蚂蚁似的咬吧。”
他拍拍方濯的胸口,倒是拍得人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方濯支吾半天,也说不出来话,最后只能笑。两人已经歇过来了,但就是倚靠在花树下不愿动弹,柳轻绮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捏着地上的碎花玩,嘴巴里得得说个不停。到底还是那些老生常谈,说他虽然剑法超群,但理解尚且不足。只会攻不会守,只会进不懂得退,这不就出岔子了?有的是人会借此来以命相搏,夺人性命的法子多了去了,不是所有的交手都是切磋。说着说着,他就有点恨铁不成钢,点点方濯心口,说道:
“方才一战,我是收了手。倘若是在战场上,你早就不知道死多少遍了。还弃剑,为什么连剑都不要了?没了剑,你拿什么跟我打?”
方濯被他戳得胸口有点疼,没敢动弹,挠挠头道:“当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有弃剑一条道,说不定还有些出路。我也是没法子了。”
“怎么没法子了?”柳轻绮道,“你当时就不该运那一掌。人家都知道你丢了剑势必要去捡剑,第一时间会阻拦你,这时候就是攻击的最好时机。他满心都在如何制止你拿到剑这件事上,又遑论其他?剑在身侧,他想要挡住去路,就势必会露出破绽。机会有的是,就要反其道而行之。那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攻我命门?”
方濯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怕伤着你……”
“伤着就伤着,谁切磋没受点伤?”柳轻绮的眉毛倒是微微皱起来了,似乎对他这样的解释很不满,“我以桂枝对战,就表明我不怕你伤我。哪怕你一剑劈到我肩胛里,我都不会怪你。”
“我当然晓得,”方濯忙道,“可我不舍得……”
柳轻绮的眉宇间便有些软化,话语也停歇了。他看了方濯一会儿,叹口气,将手盖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揉了一揉。他摸过方濯的脸,手指轻轻在下颌游移,半晌,才终于说:
“你真不比别人差。阿濯,实话讲,我小的时候练得比你凶,但剑法比不上你。你是比我强的。”
他说得有些怅然。方濯拉住他的手,仰起头来,看到柳轻绮沉思着的面容,忍不住笑道:
“知道你想安慰我,可也别这么离谱。我比你厉害,怎么刚刚就没打过你?”
“因为你还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柳轻绮抚摸着他的手指,淡淡道,“从门派里走出来的单纯干净的弟子不少,你绝对算得上魁首。我那个时候也像你一样,爱琢磨新招数,但也难免墨守成规。可当你上了战场、真的徘徊于生死际就知道了,以前那些话全不作数。管你天赋如何、剑法刀法又如何?能活下去才最重要。到那时候,才明白,以往什么以武会友,全是屁话。出招再也不依靠剑谱,也从来不收着,比什么演武切磋都管用。朋友之间也并非是永久的情谊,唯一能保护你的只有剑,阿濯。”
柳轻绮握住他的手,侧过头看着他,声音轻得像一片即将被风吹散的游云:“但是剑,有时候也不在身上。与姜玄阳对战时我便发现了,你天分很高,你生来就是练武的料子。别妄自菲薄。你不是不如你师姐,也不是不如云盏,你从来不比他们差。你的问题不在你的天赋不够,也不在你是否勤奋不足,而是有一条路子尚且没摸对。我不教你,也不教你师弟师妹,一是因为我怕误人子弟,二是只有自己摸索出来的才最适合自己。一概而论的路数,最终都会被人迅速攻破。”
“阿濯,你对武学感兴趣,这最好不过。当年我也和你一样,但是我不如你心性,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师尊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手上没有剑可以,但是心里一定要有剑。你不能拿着剑才会使剑,身边有枪才会耍枪。也不能只会在拿着枪的时候才能想起来枪谱。刀也可以做剑用,鞭子也可以当锤子,十八般兵器都讲求一个融会贯通。你不仅要把它们都揉进你的武学里,揉进你的路数、你的剑里,”柳轻绮轻轻点点他的心口,“还要融进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