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如此,姜玄阳劈刀而上,两人站在一起,却又叫方濯一枪顶上他的肩膀,抬脚似要踹向他的小腹,二人目光交汇之间,浑似即将撞出熊熊火光。姜玄阳咬牙切齿,目光一座高山似的起伏不定,鼻尖蓄了一层细汗,口中道:
“你这是何方的打法?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那一脚让他给躲了,回身提掌便上,方濯也不贪那一下,脚底扎入擂台之中,就此骤然一拧身,以枪杆对他那一掌,抬手成点穴状,又要去碰他的脖颈之后。他喘着气笑道:
“你当然没见过,这是我方家自己的打法!”
“你这枪法总该有一套名字,”姜玄阳一手擎住他的手腕,可尚未抓牢,便被方濯一横手掌错开了。随即胸膛之上骤然贴了一拳,这一下用了大力气,一道凛凛拳风尖刀似的将姜玄阳横穿而过,整个上半身一耸,肩膀随即被方濯推了一掌,借势将他横拍而出,险些便要落下擂台。
姜玄阳在原地滚了两回停下,刀柄直入地底,又很迅速地爬起来。两人对击数掌,方濯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姜玄阳的路数,可姜玄阳却目前对于方濯依旧算是一无所知。如果二人的对决将会在大屏幕上展现,那么便将发现方濯的攻势其实确实是杂乱无章的,与姜玄阳的路数有着天壤之别。
个中理由自然也是显而易见。姜玄阳只修刀,而方濯修剑不修枪。他所有的打法都只自己随心所欲琢磨出来的,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必考量这一招是否需要收势,也不必去想按照枪谱这样抵御接下来又将作何打算。他不是那么懂,就变数无数,又不是那么了解明光派的刀法,便又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他和姜玄阳的切磋之中几乎没怎么躲过,所有的招数都是实打实地用两只手臂硬生生地撑下来,手指在枪杆的磨砺之下已经有些发红,掌心牢牢贴蹭于长枪之上,额角淌着汗,也是耗费了极大的功夫。
他微微一笑,放了点儿声音道:“你真想知道?”
姜玄阳一把将刀提了出来。他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可方濯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提枪迎上,二者砰得一声碰撞到一起,却不妨碍他口中笑道:“这套枪法叫‘胡说八道枪法’!”
他又将枪一压,趁着姜玄阳侧身躲避的动作,一掌拍上他的手腕,两人手上对了两招,方濯使了个虚招,看似要去点他小臂,动若雷霆。姜玄阳当即立断,一扭手腕,手上是与方濯相错而过,可却正着了道,方濯猛地提枪而上,如夜歌刺月一般直取他的脖颈,姜玄阳只来得及一侧头避过这致命的一枪,可却在即刻间,一枪尖便压在他的肩头,登时有如泰山压顶,方濯双臂肌肉骤然一紧,手背青筋横起,猛地便将他的双膝压软了。
方濯一拧身,单手执枪,将那枪尖又往下压了两分,另一只手抹了一把额发,笑道:“这一招叫‘瞎编乱造掌法’!”
姜玄阳怒道:“我看你便是胡说八道、瞎编乱造!我拿阁下当对手,可阁下却将我做玩笑!”
“我将你做玩笑?”方濯眼睛瞧着他,枪尖还死死顶在他的侧肩上,人微微笑着,眼神却猛地沉了下去,“若没你在观景台上说那句话,我也不必来与你交这番手。兄弟,是你侮辱我在先,现在却反咬一口,妄图毁我声誉。你敢在这数位修真界英杰面前大声说出你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吗?”
姜玄阳目光沉沉,自知理亏,不再言语。他咬着牙,还想要从方濯的重压之下脱身,指节按着刀柄,都泛出了青白,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另一条膝盖不至于也跪地,咬牙道:
“再来!”
方濯道:“你还不服气?”
“不服,”姜玄阳道,“此次不过是被你偷袭得手,自然不服。”
他抬起头,方濯居高临下地看下来,两人静静对视一阵。方濯一抬手,将枪尖从他肩上骤然移开,随手往擂台上一插:
“好,那我便打到你心服口服为止。”
两人体力到了现在已经有了极大的消耗,按理来说,一般的擂台赛到如今,也是该运用各门派绝学的时候了。可两人似乎都没有这个意思,姜玄阳站起身来,气都来不及喘一下,提刀便上,转瞬便劈到方濯面前,脸颊两侧肌肉因为牙齿紧咬而微微鼓起,双目因为疲累而被浸染了汗水,湿透了眉睫,也使他的双眼战得微微发红。
方濯一枪挡住他的攻势,手上枪柄轻轻一转,便卸了力。他边打边后退,从开始的以攻为主到如今突然开始防守,倒是也让不少人摸不着头脑。姜玄阳吃了他太多亏,深知此人的思维和路数绝对不能用常人的习惯来进行考量,知道方濯并不是被逼后退,而绝对是有后手的。
由此,他更是不敢放松身心,手上动作欲急,招招潮鸣电掣、势不可挡。而方濯并没有要反击他的意思,只手上长枪依旧进行格挡,偶尔横过枪尖来刺向他的胸口或者是眉心,但也不是杀招,似乎只是缓解一下一直处于防守状态的小臂肌肉,双腿交替后退,一刻未停,一直到了擂台边缘。
两人手上动作不改,姜玄阳长驱直入,而方濯严防死守。脚步在擂台边上不停地打着转,似乎要引着他擂台一圈游,姜玄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谨慎,但却也不愿意放过这大好机会,一刀横扫而下,眼看着方濯仰身躲避,上半身已经探出擂台,当即抓住机会,长刀高高扬起,正欲劈向他的胸口,却突然感觉到面前一黑,紧接着手腕一痛,一只脚踹向了他的腕骨,姜玄阳一时吃痛,长刀险些脱手,整条小臂都被踹得微微发麻,他下意识后退两步,再度将刀重新握紧,却明白方濯到底要为什么这么做了。
擂台的一侧不远处放着一只兵器架,但却并不适合让选手作为兵器来使用,只是放那好看,甚至上头还拉着一条横幅,“仅供合影”。估计是得等谁想要在此留念,便到这兵器架旁边摆个耶,或者呼朋引伴地画个心形,叫一个一张画几枚铜板的画师进行一番草率的速写。方濯半个身子探出擂台,抬手便要去拿兵器架上摘兵器,姜玄阳暗地里知晓不好,忙纵身上前,一刀劈去,却被方濯单手抬起长枪挡了。
而兴许是他危机感太强,这一下反而打出了比以往要沉重得多的威压,方濯手上的长枪应声而断,散为两截,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枪断了,可是方濯的计划却已经成功,他从兵器架上一抬手顺便抽了一根棍子下来,上半身还没来得及直起,手上一柄长棍便横扫而出,骤然顶上姜玄阳的刀锋。
他起身,提棍而上,贴着地面横劈而过,抬手之时正巧撞上一个撩刀,棍与刀锋对撞瞬间,姜玄阳手腕轻抖,这一劈便在极小范围之内追出了连续三招,滚烫的热浪之间劈出了些许盈盈火星,两人这番打了两回,方濯招式虽凶,步步紧逼,可到底是一把粗制滥造的长棍,尚未坚持十招,手上棍子便在姜玄阳迅猛的攻势下化为数段。
这观赏用的兵器不愧是观赏用的,连那看门的用的普通长枪都不如,脆得要死。但方濯尚有后招,此刻二人已经再度逼近了擂台中央,方濯故技重施,想要去兵器架上再挑一把,可姜玄阳却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横刀侧身而上,挡得水泄不通,方濯两手空空,只靠手上格挡与脚底规避,他一咬牙,提气轻身,趁着姜玄阳起刀欲上挑时一脚踩上他的刀锋,顺势攀上擂台赛龙头,随即踏着那杆子一蹬,便翻过姜玄阳,一跃而到兵器架旁,又顺手挑了一把戟。
姜玄阳而也已欺身而上,丝毫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两人再度战到一起。
姜玄阳喘着粗气,汗流了一脸,咬牙道:“这个好!同枪法差不多的路数,你在振鹭山主修的枪法?”
方濯哼声一笑:“阁下还有闲心关心别人,真是让在下佩服。”说着话,他手里长戟一提,直取姜玄阳□□,被他纵身一跃,就此躲了。长刀自头顶劈下,又是同样的路数,而姜玄阳在一次次试探之中,已经可以寻找出最让方濯避无可避的角度。
戟身微颤,同那刀锋对撞之时,撑住了。方濯双壁肌肉鼓起,前心后背都被汗浸了个湿透,却笑起来,大声道:“好刀法!”
他手上一用力,掀了姜玄阳的长刀,两人暂且后退两步,又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们两个都很累,胸口上下起起伏伏,只是方濯看着似乎比姜玄阳要好些,但绝对好不到哪去。
姜玄阳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紊乱的呼吸压下去,沉声道:“你修的不是枪,也不是戟,我承认你确实有两分本事,但是既然这不是你的拿手绝技,那便没有再战的必要,去取你的兵器来。”
“我的兵器?”方濯重复一声,低了低头,意味深长地一笑。
“对付阁下,还用得着请我那兵器出山吗?”
姜玄阳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在他意识到方濯绝对是个不好对付的强敌之后,他已经冷静了很多:“你修的到底是什么武学路数?”
“承蒙阁下关心,在下振鹭山观微门下,是用剑的。”
“那便取你的剑来!”
“我的剑么,”方濯无所谓地一耸肩,笑道,“前几日我师尊受了凉,急需取暖,我便将我的剑掰折了,填进火盆,供我师尊用去了。”
观景台上,柳轻绮的手指轻轻握紧了轮椅扶手。他喃喃骂道:“这小子。”
云婳婉见他说不出第二句话来,笑着提道:“满口胡说八道?”
“满口胡说八道!”柳轻绮受了云婳婉的恩惠,终于找回了说话的技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方濯当然听不见柳轻绮在说什么,不过他倒是很清楚,现在柳轻绮肯定已经开始琢磨应该怎么做通缉令才能有人愿意去取自己这颗项上人头。这种感觉就好像破罐子破摔,嘴了柳轻绮一下,他自己心里便也彻底放松下来了,执戟往前晃了晃,吊儿郎当地一抬手,笑道:
“阁下还打吗?”
姜玄阳道:“你当真不拿你的剑?”
“胜负即在此刻,用剑唐突了。”方濯说,他踢了踢戟身,脸色又瞬间收拢下来。
“怕你输得太惨。”
此时二人已经打了一刻钟的时间,分立两边,似乎都已经竭尽全力。姜玄阳的手臂还在微微发着抖,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二者再打下去,绝对有一个人将在这擂台上流血。
数双眼睛盯紧了擂台,这独属于少年人之间的一战,一刀一棒之中尽数掩藏着屏起的呼吸和不敢出口的惊呼。几个长老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而再看观景台的那边,一个人影出现在振鹭山坐席边缘,抬脚便朝着柳轻绮和云婳婉的方向走去。
姜玄阳握紧了刀柄,又微微松开。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盯紧了方濯,面色依然阴沉,却已经无法再保持如最初时那般狠厉。他的表情看着沉静了些许,两手提起刀来,猛地往身前一插,道:
“你刚刚那一招,又叫什么名字?”
“你要听吗?”方濯笑道,“‘驴唇不对马嘴戟法’。我成语水平有限,想不出来那么多好名字,阁下莫怪。”
“那你的棍法,又叫什么名字?”
“‘名不见经传棍法’,如何,是不是比刚才的名字又好了两分?”
姜玄阳手中长刀立于地面,已经开始发出嗡鸣。那刀的杀意比他还要重得多,姜玄阳慢慢将刀提了起来,握于掌中,摆出了迎战姿势。
随之高喝一声,两步近前,横斩而去。
方濯以戟相抵,当的一声,挡了此招,又从下而上一勾。他右脚往前一落,膝盖微弯,形成弓步,一戟直取姜玄阳眉心。姜玄阳这回也没躲,横刀于面前,被方濯刺得后退两步,脚底甫在擂台上擦出一阵沙尘,另一条腿便随之跟上,刀锋高高扬过身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斜劈而下。
方濯的长戟在手中转了一圈,随即被他横了戟身,甫一送到姜玄阳面前,便又被那长刀劈成两半。这时那兵器才显现出来明光派宝贝长刀的某种特征,当真是寒光凛凛,又削铁如泥,应当是姜玄阳已经许久不曾用它与人交手,同方濯最开始对上的时候,才会显得手中兵器似乎绵软两分。
可就算如此,一旦兵器打得上了瘾,便会展现出来它本身的特性,自然是嗜血无情、不留情面的。一柄长戟就这样被它砍断于半空之中,落于姜玄阳手中之时,依旧震颤不止,有生命一般发出阵阵嗡鸣。
此刻方濯手上再度什么兵器也没有,姜玄阳为了防止他再回到兵器架旁再给他惹麻烦,他不认为自己的体力还能支撑到方濯再去取把枪或者是来个大锤子之流。姜玄阳自认自己已经竭尽全力,而方濯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实力相仿,初次对招之时对于彼此的能力就已经有了个初步的预测,他如今已经油尽灯枯,方濯也绝对无从精神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