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花坐在窗前,托腮望着天边悠悠慢慢的白云。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有阳光,有蓝天。
那天的晚饭没有吃成,姜花想,若是没有她那天外一问,唐荷教授大概率也是很难闲下来的,听其他人说,她从来都是住在实验室的勤恳研究员。
陈茉莉结束中午的会诊,走到姜花的身边,问:“什么时候走?”
姜花回神:“实验怎么样了?”
陈茉莉懒懒散散看她。
姜花继续神回:“……明天。”
陈茉莉拉开椅子坐下:“异化兽血可以净化,被异化兽血污染的土地困难一点,需要的时间长一点,总体没什么大问题。”
“哦……”
姜花双手撑住下巴,问她:“你不跟我一起走?”
陈茉莉:“真心的?”
姜花:“客套的。”
她哼笑一声,说:“人的一生就十分力气,我已经用光了九分,剩下的一分只够我活着,再也分不出其他的力气去做别的事了。”
姜花笑:“茉莉理论?”
“懒宅心得。”陈茉莉伸懒腰,眼神斜着姜花脸上调侃的笑,“只有小孩子才想着出门玩,大人都是要做正事的。”
被说小孩子的姜花:“……我这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陈茉莉:“行吧,出去长长见识也好。”
窗外凉凉的风不那么刺骨,吹起来还蛮舒服的。
两人安静地吹了一会儿风。
陈茉莉从窗外收回视线:“异能者晶核的事于恪告诉你的?”
“嗯啊。”
“他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
“……”陈茉莉看着她,“几年没见,心大了不少。”
姜花伸出左手给她看。
左手纤细的手腕上挂着一圈绿色叶鞘圈起的梗茎,上面开着两朵清新的小白花,隐约有馥郁的冷香环绕。
陈茉莉:“……还说不是小孩子,轻轻松松就被拐走。”
姜花清冷的眼尾上挑:“你是羡慕,你没有茉莉花环。”
她收起手腕,看向陈茉莉:“最关键的你还没说呢?”
陈茉莉静了静,才说:“都是晶核,能有什么区别。”
“那异化兽也会吃异化兽吗?”
“不知道。”
“异能者是不是天然对异化兽有吸引力?”
“可能。”
“盖掉身上的气息异化兽还能分辨出来吗?”
“可以试试,但异化兽并不只是依靠嗅觉寻找猎物。”
陈茉莉不耐烦再回答问题:“他呢?”
“和高校长辞行。”
……
高鸿影的书房。
“为什么不需要特能队与你们一起前往宿城?”高鸿影问。
于恪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没必要资源浪费。”
高鸿影:“执行基地的任务,怎么就资源浪费了?”
“还是留在基地进行基建任务吧,”于恪说,“若您还是不放心,可以提供武力支持,其他就算了。”
“要什么?”
“给什么拿什么。”
高鸿影被他这随意的态度搞得头疼:“说个大概,我能准备的让魏豪开军库给你。”
“您看着给吧,我都行。”于恪还是那句话。
高鸿影一时无言,两人对面静坐。
他看着于恪越来越清峻冷锐的容貌,脸部线条清晰,眉目浓淡分明,微微下压的眼睑藏着几分蓄势的肆意,板正的身姿让他添加了漫不经心懒散的味道。
良久,高鸿影开口:“小恪。”
于恪抬眸看向他深黑的眼睛。
“什么时候发现异能者心脏也有晶核?”
两人对视许久,幽深的海面,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沙面被冲刷,什么也留不下。
于恪答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你应该没有同意。”
高校长神色不动,心脏不自觉一阵阵收紧。
是,他没有同意。
也,没有反对。
天灾过后,在与北城中心取得联系后,他同时还得到了一个消息。
宛城西南方五百公里外的芦城临时安全基地,已经被异化兽攻破,基地被摧毁,惊慌逃亡的人们生死不知。
原因很简单,也荒谬。
芦城临时基地并不建立在芦城中心,而是设在历史遗留的一处防空洞。
芦城市长没能在异化爆发后醒来,临时基地没有出现强有力的领导人,同时拥有防空洞一半管理权限的两位区长,没能统一管理意见,管理人员权力不当,这也是导致芦城临时基地覆灭的原因之一。
基地内部权力分化斗争严重,不少无知的人们被防空洞的坚固蒙蔽了双眼,误以为事情还没有恶化到最糟糕最崩溃的地步。
——这个情况,和尚没有认清异化后新世界现实的宛城民众何其相似。
两位区长都积极争取基地内居民的支持,试图统一管理权,全面接管基地。但当他们呼吁人们出力加固防空洞的防御时,不少民众发出了反对的声音,并认为官方应该帮助民众解决问题,而不是把问题抛给民众让民众自己解决。
基地防御工事被一拖再拖,暴雨落下后,设在防空洞的基地内开始缺粮少衣。
基地却拿不出物资给到嗷嗷待哺的民众,他们再次呼吁希望有余力的居民捐赠部分物资,用以分发给生活艰难的居民。
灾难当头,还是有不少居民愿意伸出援助之手。
但很快,捐赠的物资没有派发到真正需要的人手中而是被官方的人私吞——这个消息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整个基地。
民众出奇愤怒,他们受到了基地的欺骗,基地领导人的公信力迅速下滑。
还有居民表示不满基地官方的作为,想要换一个地方生活。
更多的人认为芦城基地已经被黑暗的利欲侵蚀,他们只想从民众身上扒下点什么,好填满他们自己的口袋。
有一就有二,在暴雨转暴雪的间隙,不少人驱车离开基地。
基地大门大开,异化兽突袭而至。
对异化兽凶残性嗜血性认知不清晰的民众,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异化兽的肚腹。
几万人,活下来的寥寥。
现在,那里已经成了异化兽盘踞的地带。
这是一个说出来很多人都难以想象、难以相信的事。
但它确确实实真实地发生在距离宛城基地不远的地方。
暴雪停歇的清晨,特别行动队第三小队外出寻找物资加转移城市民众
在一个倒塌的大桥的桥洞下,第三小队发现了一家冻地瑟瑟发抖,面色苍白的普通人。
第三小队将他们带回了基地,据了解,他们是从芦城逃过来的人。
他们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大人小孩都畏畏缩缩,应激反应十分严重,大人一听到什么声响跳起来就跑,孩子也不大声尖叫,只流着泪抱紧自己。
当天下午,第三小队继续外勤任务。
这次,他们在靠近红叶山庄的休息站前发现了几具尸体。
那是几名异能者的尸体,尸体上有不同程度的火燎刀痕和青紫勒痕,应该是不知什么原因产生了内讧,都没能撑到行动队的人找到他们。
也就是在这几名受伤严重,脑袋、胸膛、腹部、大腿上都有碗口大的伤口的异能者那里,第三小队发现了心脏处闪动着微弱光亮的晶核。
他们将异能者的身体带回基地的路上,遭遇了好几拨异化兽的攻击,异化兽似乎对车斗里异化者的尸体很感兴趣。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第三小队队长的错觉。
普通人同样对嗜血的异化兽有无法抗拒的诱惑。
多年训练和实战积累下的警觉和慎重,让他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他让队员把其中两具异化者的尸体扔下车斗。
很快,他的错觉被证实。
异能者的血肉对异化者的吸引力大于普通人。
整个小队只有队长是异能者,两具异能者的尸体一落到地上,追逐的异化兽顿时扑上去撕咬,暂时放缓对行动队的攻击。
也是因为那几具尸体,才会有小波异化兽纠结在一起,攻击基地东北角。
第三小队在东北角遇袭,刚回到基地的第二小队赶来支援,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基地特能队的组建并不顺利,但这只是高校长接下来推行的各种政策的冰山一角,他需要基地民众的配合。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这是高校长想要的。
当特能队第二小队队长前来请命,愿作先锋,前往红叶山庄和红叶山风景区,查看其中异化兽具体数量时。
高校长没有拒绝。
那天,天还没亮。
高校长睡得总是不深,他习惯性在醒来后先躺在床上理顺一天的日程安排。
洗漱过后,高校长给自己泡了一杯茶,陨石爆发异化到来后,他都不太舍得泡茶了,喝一次少一次。
但他那天,需要一杯茶来让自己清醒。
他坐在书桌前,翻开笔记本,斟酌着每一条需要颁布的措施政令,推演着如何才能使这些措施完好的实施下去。
桌灯下的光圈里,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他想起,曾经听过的讲座,世界是人的世界,世界是政治的世界,政治是人的政治。
拗口的话,难懂的言。
他的异能,让他成为神枪手,在他用枪杀死失落者的那一刻,一切都改变了。
从一校之长,变成一个基地的总负责人。
他肩负的不再是一个学校的责任,他背负的而是基地众人的事业。
矛盾,抵触,愚昧,贪婪,会引发斗争。
而一切的斗争,也都在推动着社会的变革和世界的发展。
高鸿影久久坐在灯下,他的身影隐在照不到的黑暗里。
直到惊叫声响彻整个基地。
混乱的,无序的,没有准备的第一次基地与异化兽的交锋拉开序幕。
死亡,在那一刻已不只是死亡。
胜利,也已不再是纯粹的胜利。
高校长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却什么都没有在脑海里停留。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忽然感到欣喜,从心底涌上来的高兴的情绪。
他笑着,说:“小恪,当年我强制要求你回归学校,还干预了你的志愿让你报军校,你是不乐意的吧,但我那么说,你还是照做了。”
没等于恪回答他,他回忆道:“那些年,我跟你爸是校友,是战友,是朋友,从一个班到一个团,你爸受伤退役,军转警,去了缉毒部,我从部队离开就职了军校,我回到学校的时候,你爸忙得天天难得一见。”
“再后来,遭到毒贩报复,你爸,你妈,你爷爷,你奶奶,你外婆,你外公,全部被乱刀砍死,只有你,被带走。”
“我们找了你许久,找到后知道你经历了什么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却无力疏解你,无法宽慰你,明知道你的心理状态不稳定,明知道你的精神状况需要时间适应,我还是强行让你融入已经陌生的社会环境,甚至让军队的规矩和历练去消磨你体内的躁动戾气。”
于恪低垂着眸,薄薄的光落在他的眼睫上。
回想那些事,高校长一声长叹:“小恪,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再拘束你,你——自由了。”
自由吗。
大概吧。
于恪从未受拘束。
“高叔,我从来没有不乐意。”
他抬起眼,说:“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只是推了我一把,我没有拒绝,那就是我的选择。”
重返校园,重归社会,那都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那时的他没有什么目标,随便找些事情做,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无所谓。
“解决物资运输车队的事情后,我就不再回基地了。”
高鸿影似乎并不惊讶他这样说,只是问:“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宛城对他来说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会再回来的。
却听他说:“归期不定,不必等我。”
高鸿影静了一会儿,观察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