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常说,时间是世间最公平的,每个人都是24小时,60分钟,60秒,谁也不会多一秒,谁也不会少一秒。时间本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计算刻度,没法标记每一个人的真实感受。每个人的时间流速不尽相同,有些人数年如一日,有些人一月如数年。
12岁,练球4年,对于钟芒来说没有多少区别,习惯了学校省队两边跑,习惯了在不重要的课上困到睡着,习惯了季灵风在练球后和自己趴在餐桌上一起做功课,习惯了姐姐目送自己去比赛时沉默不语的目光。
24岁,小不点进入生命的12年,对肖舒来说飞驰电掣,从她蹒跚学步,到抓周非要拿起乒乓球拍,从换了第一颗门牙,到如今每每微笑时总露出左边那白白尖尖的小虎牙,从第一次收到手机心率监测报警的慌张,到开始不用再管她呼吸急促,从牵着手送她去上学、去练球,到如今她们一起进入了同一所中学。
濠州一中,濠州市排名第一的初中,肖国柱和钟隐几乎花费了所有的力气,加上肖舒拼劲两次力气考下来的教师证,顺利成为这所中学的一名生物老师。小不点,凭借刚刚过线的成绩和乒乓球特长加分,配上三姨那间拥有学区的毛坯房顺利进入濠州一中。和两个借助了不少外力帮忙才拿到资格的姐妹俩相比,另两个人就完全凭借着断层实力轻轻松松成为濠州一中的一份子,季灵风甚至在小学跳了一级,和小不点一起考进了濠州一中。白露更是以英语面试成绩第一的身份进入濠州一中。
初中报道的第一天,肖舒被分配在教学大楼门前咨询台,负责指引学生家长们抵达正确的报道处,白露一上来便被安排了班主任,先在签到处负责了2小时的签到,才能返回自己的班级教室给学生们开会。
等她离开签到处,赶紧拐去咨询大厅和肖舒打招呼,才有空喘了口气。
“这一上午那么多家长叽叽喳喳的,吵得我头大。”
“要不咱们换换,你来试试这分流的苦,一早上我都没时间喝水。”
“算了算了,我还得去班上开会呢,你快多喝点水。”白露连连摆手准备离开,“对了,一早上没有看到你家小不点,她不是也在我的班上吗?”
“我今天早上出来太早了,她还没起,后来我妈送来的,反正报到证已经给你,系统也弄好了,你那签到处人多,我让她直接去教室等,就别去添乱了。”
“有姐姐照着就是不一样啊,我去给她们开会了,希望你家小不点老实点,别给我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白露快步走开了,接近中午校园里人潮散得差不多了,教学楼大厅朝南,正好可以看到阳光照耀下泛着反射光的操场。肖舒早就看过课表,自己负责初一三个班的生物课,包含了白露当班主任的3班,从妹妹变成学生,叠加了一个身份,肖舒心里说不清楚是怎样的心情。
白露刚上到二楼,看到站在教室门外的家长们互相寒暄着,有几个穿得西装革履的男人躲到远处抽烟,不禁皱了皱眉。走进教室,满满当当坐着黑压压一片小脑袋。出乎意料的是,钟芒竟然坐在第二排,一副被强迫不情愿的样子,照以往她谈起读书的表现,今天又是早几个就到教室的人,不坐在最后一排也会挑选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和满脸不好惹的钟芒截然相反,把她挤到靠墙位置的小女孩白白净净的,梳着高马尾,一看到白露走进教室,便把双手交叠乖巧地放在桌面上,丝毫没有理会钟芒的不情愿。
“咳咳,安静。”白露踏上讲台,放大声音讲话,停顿了五秒钟,等待所有人都安静坐好,“大部分同学签到都见过我了,但咱们还是都做个自我介绍,按照左手边靠墙的顺序,S型顺序一一自我介绍,我先来打个样板。”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小不点,不好惹的神情又加深了一层,按照顺序,她自我介绍排在第二个。
“我姓白,叫白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白露,大家可以叫我白老师,学英语,教英语,是大家的班主任,除了咱们班,还教4班和5班的英语,我呢平时很随和,但一进入校园大家就必须有个学生的样子,该遵守的规矩必须遵守,大家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和我反馈。语言是打开世界大门的钥匙,多会一门语言就是多一把钥匙,希望大家都能掌握好英语。”白露自认为讲得掷地有声,班里的半大崽子们都被唬得很安静,站在教室后方的一些妈妈们有些皱眉,有些点头。钟芒被同桌使劲拽了下,才改变了半斜着靠墙的姿势,缓缓地面对讲台,没有看自己,反而歪了歪嘴,彷佛在说我信你随和个鬼哦。
第一个自我介绍的孩子怯生生的,声音小的白露问了几次才听清楚名字,说来也巧,轮到钟芒,肖舒来到了教室门口,白露看着隔着墙壁见不到面的姐姐妹妹,特意让后面的人大声一些。
“我叫钟芒,光芒的芒,打乒乓球的。”只说了13个字,小不点便坐了下去。后面的人一看可以这么简单介绍,站起来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两排魁梧高个的男生更是只说了名字就坐下去了。轮到钟芒的同桌,白露虽然十有八九猜到是谁,还是满心期待等她介绍。
“我叫季灵风,四季的季,灵巧的灵,微风的风,我也是打乒乓球的,和钟芒是队友。”季灵风还没说完,钟芒坐着插了句嘴,“大家要是对乒乓球有兴趣,欢迎随时挑战我们!”一句话引发了教室里的轩然大波,有几个男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几个站在背后皱眉的家长眉头缩得更紧了。
季灵风笑盈盈地看了一眼钟芒,把目光转向白露,“老师放心,我会管好我的同桌的。”钟芒又歪了歪嘴,白露看到肖舒在门外笑着摇了摇头。
报道结束后便是一周的军训,乒乓球训练为军训让位,用刘教练的话来说,进了国家队军训强度会更大,让她们体验一下也好。季灵风被班里同学推选为班长,军训要带队喊口令,白露身为班主任,从早操到下午站军姿都得在操场上看着,反而肖舒悠哉悠哉地骑着她的小电驴到点才来,下午四点就可以打卡下班。
每天上班骑车路过操场时,远远在绿色的人造草皮上找两个熟悉的身影。季灵风很容易找到,她总是站在队伍的左前方带队,那个顶着枝丫八叉头发间隔在女生和男生中间的便是小不点,肖舒总是坐在小电驴上遮着阳光看她们走一圈正步,才把车子骑到车棚停着。一旦看到姐姐在观望,钟芒便会踢得格外用力。一周下来,就连白白净净的季灵风都黑了一圈,肖舒嫌弃地说钟芒变成了个黑炭头。
初中课业开始重起来,各类比赛也越来越多,每天下午两节课后,肖舒便骑上小电驴,一前一后带着小不点和灵风去训练中心。最近除了练习基本功和技战术,她们又多了一项任务——练习双打,以便应对省队的比赛改革,团体赛每队每场只能报名三个人,单打成绩计入积分。带着两个小不点,肖舒不敢把车骑得太快,秋风轻轻略过耳朵,有轻微的呼响声。
“姐,双打跑起来跟单打完全不同,我们一开始经常撞个满怀!”
“你得小心点,五大三粗的,灵风可经不起你撞。”背后的衣角被紧拽了一下,安静如初,没有打断。
“我才没有五大三粗的!刘教练说了,我像只小老虎,天不怕地不怕的!”
“什么小老虎,我看是只小老鼠。”
“那姐姐就是只大老鼠!”钟芒站在小电驴的前面,手舞足蹈地比划,几乎要遮住肖舒看路的视线,“我们现在配合好一些了,她近台我远台,跑起来就顺畅多了。”
“那对方放小球怎么办?”
“灵风会劈长啊,她先下手为强,我再一拍拉转就好了。”
“只打三拍?那对方能接住你的旋转怎么办?”
“刘教练说前三板是基础,这三板没有后面的相持就太难了。”
每每去训练中心的路上,都是钟芒说个不停,灵风坐在背后一声不响,肖舒有时候觉得灵风乖巧地像个小大人,丝毫不像钟芒肆无忌惮,忍不住多关注她一些。
真切地感受到两个小不点开始变成个大人了,是抱着灵风下车时看到小电驴座位后排有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钟芒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大门,喊着“姐姐再见~”
肖舒来不及追上她,只好让灵风站住,假装不经意看了看灵风的裤子,深蓝色的校服裤子上有星星点点。
“灵风你等我一会,我要和刘教练说点事情,锁好车我们一起进去。”
季灵风点点头站在原地,等待肖舒一起找教练。奇怪的是,肖舒只是和刘教练说了两句话,便过来拉着季灵风准备回家。
看着姐姐拉走了季灵风,钟芒一脸茫然,“灵风,今天不练球吗?”
“她今天不适合练球,”肖舒替答了,“我们家近,先回去换衣服我们再回来接你去吃饭。”
“不适合练球?为什么?”钟芒跑了过来,没觉得上课期间灵风有什么不对劲。
“最近有没有觉得肚子不舒服?胀胀的?或者有些怕冷?”
“肚子这两天是有些胀,其他没觉得有什么。”
“哦~”钟芒一副了然在胸的样子,歪头看了看灵风的后背,“那你带她回去吧,换我的裤子。”
和当初宿舍人传人现象一样,在季灵风迎来了第一次月经后四天,钟芒也没逃脱,跟着中招。肖舒又私下教了她一遍每月记住日子,注意裤子上的变化,在书包球包里都备上卫生用品,“现在的卫生巾已经好多了,我那会经常上着上着课就要请假回家换裤子,一不小心就感到血流到后脚跟。”
“也是12岁吗?那时候我在干嘛?”
“14岁吧,你那时候啊?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卖力地嗦奶瓶呢。”
那些小不点好笑可爱的事情仿佛还在昨天,肖舒希望时间流速在自己身上快一些,再快一点长成大人模样,希望小钟芒的时间流速再慢一点,以最近一年的比赛成绩来说,钟芒离开濠州前往国家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