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只是没有方才那么大。
温清泽撑开水墨白伞。
即墨瑾舟:“公子是走过来的?”
温清泽转身,即墨瑾舟站在门口,面容冷峻,离自己不过三尺。
“是。”温清泽点了点头。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拿过了他手中的伞,温清泽有一瞬间的错愕。
即墨瑾舟站在旁边,声音压的有些低:“我送你。”
说着,他左手拿着伞,右手抬起,停在空中,他蹙眉,失了神,似是踌躇,片刻,终是抓住了温清泽的手腕,牵着他朝前走。
温清泽默不作声,他不理解即墨瑾舟想干什么。
当然,他也不想知道。
这个动作,对他而言,有些奇怪,却还是没挣脱。
两人步入雨中,雨打在油纸伞上,嗒嗒作响。
习武之人的手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茧子,即墨瑾舟的手虽然看起来骨节分明,修长白皙,但还是有些薄茧,有些搁人。
大理寺离右相府还是有些距离的,路上,温清泽心里做了无数次挣扎,但还是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即墨瑾舟忽然停下,松开手,温清泽一愣:“怎么了?”
即墨瑾舟转过头,长睫垂下,两人目光相撞。
即墨瑾舟:“那盘棋局,到底是何处所得?”
温清泽闻言,语气平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即墨瑾舟比温清泽高出些许,他微微俯身,抬起右手,却又停在半空中,握了握拳,终究放了下去。
阿泽……
他心中不知想了什么,直起身,将伞递给温清泽。
温清泽只注意看着他,未曾注意到他手上动作。
“前面不久就到了,我就送公子到这儿了。”
温清泽接过伞:“那你呢?”
即墨瑾舟没有回答,径直从伞下走出,默默走入雨里。
温清泽看着他在雨里走着,十分不解,但还是没说什么,抿了抿唇,朝着右相府走去。
这年头居然有人喜欢淋雨?
即墨瑾舟转过身,雨水早已打湿了他的墨发黑衣,雨顺着发丝而下,他忽然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血与地上积水融合,晕染开来,血色越来越淡,雨中也有了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望着墨蓝男子身影没在雨中,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喃喃自语:“阿泽…你何时能想起来…”
他闭眼缓了缓,随后直起身,冷声道:“出来。”
严墨屿从一个房屋后走过来,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一只白色鸽子,他瞥眼看了一眼地上血水相融,但似是习惯,未曾开口。
“截到了?”即墨瑾舟拿过伞,淡淡问道。
“这是自然。”
严墨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从鸽子腿上解下来一个纸条。
即墨瑾舟拿过纸条,展开后,看了一遍上面文字,嗤笑一声。
“绑上去吧。”
他将纸条卷好,还给了严墨屿。
严墨屿又将纸条绑在了鸽子上,然后朝着天上一抛,鸽子踉跄了几次,随后朝着北方飞去。
严墨屿问道:“怎么说?”
即墨瑾舟:“是要找蒙兰人谈合作。”
严墨屿:“通敌?谁这么大胆?”
即墨瑾舟嘴角勾起冷笑:“自然是,欲谋逆者。”
严墨屿:“所以,诗会之事不是左相?”
即墨瑾舟:“替罪羊罢了,我们深陷那人局中。”
严墨屿:“你打算如何?将计就计?”
即墨瑾舟点了点头:“不错,不过,我们得先保住木家的性命。”
严墨屿眯起眼,笑:“你觉得,这场棋局的最后,会是谁?”
即墨瑾舟眼中深邃,看不出情绪:“不管是谁,天变不足惧,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畏。”
雨下的有些小了,落在伞上的雨顺着伞骨从平滑的伞面滑落。
落在地上的积水中,泛起小小的涟漪,溅起水花。
公主府。
柳辞意牵着林清浅走进府中,她招呼了一位婢女过来:“带这位姑娘去浴池,再找件合适的衣服。”
“是。”婢女应道。
“姑娘,这边请。”婢女一手拿着伞,一手朝着林清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清浅垂眸,看着柳辞意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柳辞意注意到她的目光相撞笑着松开手,林清浅这才走到了婢女的伞下。
柳辞意站在原地,看着林清浅的背影,她半眯起眼,笑了笑,回了内室。
浴池热水氤氲出云雾,还洒了玫瑰花瓣,白瓷砌墙,林清浅褪下身上湿衣,步入池中,池水不深,正好到锁骨处。
冰冷的身子顿时被热水浸泡温暖。
婢女送来了干衣服,林清浅泡了一会就上来了,她将头发擦干,绕了扎起来。
穿好衣服,她又将头发放了下来,拿过木梳子梳了梳,衣裙有些长,宽袖也有些大,这倒是显得她有些瘦弱。
推开门,雨停了,地上倒是积了不少水。
“公主殿下在内室,姑娘,奴婢带您去吧。”
“好。”
裙摆嫌长,林清浅怕弄脏衣裙,手将衣裙拎起。
到了内室,柳辞意懒散的靠在榻上,见门打开,看见一袭赤色衣裙的林清浅一愣。
林清浅步入内室,放下衣裙,行礼:“公主殿下。”
柳辞意从榻上下来,关上了门,然后绕着林清浅转了一圈,道:“没想到,林姑娘穿红衣也如此好看,若本宫是兄长,那必要当场八抬大轿,红妆十里,引你入门!”
林清浅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公主殿下莫要打趣臣女了。”
柳辞意又围着她看了几遍,忽然出声:“你这衣服不是不有些大?”
林清浅闻言,点了点头。
柳辞意忽然转身,拉开镜台的抽屉,找出了针线和剪刀。
柳辞意大致的比划了一下,她思索片刻,她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取了金线,将线穿进针孔里,在林清浅外袍,大概是腰间的那块布料上绣些什么。
林清浅没有动,默默的由她去。
许久,柳辞意停下动作,她绣的是个金色莲花。
“不错。”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结果。
“公主好绣作。”林清浅看了一眼,心中也是一惊。
“算不上好,本宫也不过是一个习武之人。”柳辞意收拾着针线和剪刀。
然后她拿出一条蓝色帕子,帕子上还有挣子,明显是个半成品。
林清浅走到柳辞意旁边,看见那个帕子正中上应当是个凤凰。
柳辞意笑着:“这可是本宫费了好久才绣成的,手不知道被扎破了多少次呢。”
林清浅看着她手中的帕子,疑惑:“公主可是有心悦之人了?”
柳辞意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笑:“不算是。”
“你那莲花可是我第一次绣,没想到绣这么好。”她半眯着眼,噙着笑。
“公主喜欢莲花?”林清浅随口问道。
柳辞意:“本宫只是觉得你似莲花。”
林清浅低下头,垂眸:“外祖父曾希望臣女做莲花一样的人。”
忽然,她想到什么,摸了摸身上,连忙行礼。
“公主殿下,臣女的玉佩好像遗落在浴池了。”
柳辞意一愣,她轻笑一声,凑近林清浅的耳垂:“待会去拿便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林姑娘,它确实像你。”
林清浅有些愣神,淡淡问道:“公主是觉得,臣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吗?”
柳辞意笑道:“难道不是吗?”
林清浅闭上眼,许久睁开:“应该吧……”
应该吧……
莲花乃君子,不被淤泥染。
木家若是真谋逆,那我救不得。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吾亦然……”
可若木家是被人陷害……
言而无信。
我…称得上君子吗?
袖下的手握成拳,越来越紧,许久,方才松开。
木家之事,绝不简单。
“发什么呆呢?”柳辞意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林清浅回过神来,即使面上无大变化:“殿下,时候不早了,臣女要回去了。”
“可以,先去浴池拿玉佩。”
到了浴池,林清浅很快找了自己的莲花玉佩,靠着池子的白瓷地上。
“这莲花雕的不错啊。”柳辞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
林清浅点了点头:“是外祖父雕的。”
柳辞意捏着下巴,沉思片刻:“你的外祖父是…?”
林清浅:“温家温知行。”
柳辞意恍然大悟:“原是温老先生。”
林清浅垂下睫,点了点头:“嗯。”
皇宫,观星楼。
明黄袍子的中年男子被宦官李公公扶着一步一步踏上阶梯,这是偌大皇宫的最高的楼,最接近星阙的地方。
观星楼为三层,24米,一层乃是百年间历朝历代的国师塑像,二层占卜,三层观星。
到了二层,隔着一条绸缎纱帘,一位看似二十多的紫衣男子闭着眼睛,打坐。
“臣徐无阡见过陛下。”紫衣男子缓缓睁开眼。
他站起身,掀开帘子。
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实际上,他早已三十多了。
紫色长袍却不显得他庸俗,反而使他有些仙风道骨,儒雅随和,墨发随意洒在肩膀上,掀起帘子时,影影绰绰,却隐约可以看见在他方才的打坐的地方,有一把剑。
“臣昨日夜观星象,料到陛下会来。”他躬身低头行礼。
“免礼。”安兴帝仍旧一脸病色。
李公公连忙把他扶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安兴帝:“咳咳咳…”
徐无阡走过来,将安兴帝右手的袖子撸上去,然后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放在安兴帝右手脉搏上,给安兴帝诊脉。
居无何,他叹气着摇了摇头:“恕臣直言,陛下,您…时日无多。”
安兴帝也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朕知道,连太医院的余太医也是这么说。”
徐无阡:“恕臣直言,陛下莫说是余太医,就算是林神医和医圣在此,这也是不可逆的事实,您的病…已入骨髓。”
安兴帝闭上眼,右手捂住眼:“朕只是不甘……大兴如今虽是太平,可背后暗流涌动,尚未可知,饥民成群,流离失所,你现在告诉朕,朕时日无多?你叫朕如何甘心?如何甘心的看着那些饿死的百姓而去?!”
徐无阡:“陛下,您是明君,您会被载入史册的,后人不会忘记,您的恩德,流芳百世。”
安兴帝脸上有些怒意:“朕要的何曾是所谓的流芳百世!朕自十五岁起,随先皇征战沙场,数年间,朕曾一人领三万军灭了蒙兰百万军!曾砍下蒙兰可汗的首级祭奠死去的将士,死去的百姓!朕曾对先皇许诺,有朝一日,大兴再无战乱,再无饿死的饥民,再无小人党政!大兴会迎来一场盛世!一场真正的盛世!为了这场盛世,就算是遗臭万年!朕也愿意!”
安兴帝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朕问尽平生事,国仍存饥民,仍存乱党,对子女教诲朕并无贡献,朕此生有负百姓,有负于子女,有负于贤臣,有负于先皇,有负于大兴!既然未了天下事,朕有何颜面下去见先皇!去见曾死于战争的将士!去见那些饿死,冻死,被外敌残害的百姓!徐卿,你就直说吧!朕,到底还剩多久?!”
徐无阡语气平静:“至多三月。”
安兴帝:“三月?哈哈哈哈哈哈哈……三月除掉乱党,足矣!”
他仰天长笑,污浊的眼睛中,是野心!是他年少未尽的野心!
徐无阡转身到帘子,取出一个星盘。
他一向遇事波澜不惊,此刻却是神色凝重,望着星盘变动,紧紧拧起眉:“陛下,臣有一事想告。”
安兴帝:“何事?”
徐无阡:“大兴会有一场大变。”
安兴帝:“怎么说?”
徐无阡:“臣只能告诉陛下,宫中两子一女都有治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