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文瑞却紧紧按住了赵秉清的肩膀,用气声在他耳边道:
“赵兄,冷静!我们根本不是那个沈容端的对手,现在也不知道她对她做了什么,直接冲过去和她正面冲突是绝对行不通的,再观察一下!”
赵秉清咬紧牙关,眼中满是焦急。
他正想甩开顾文瑞的手,却听见墙那边传来了桃枝的哭声。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对得起我吗!我根本就不会骑马,当时你突然昏倒,后面还有一堆人在追,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桃枝吐了一会,却什么也吐不出,就开始拍着地板,边哭边控诉。
“我的腿都被磨出血了,痛得要命,刚刚上山还被树枝刮到了,我都没有管,看你衣服上都是血,我就赶紧去拿药想给你止血……呜呜呜,我真是看错你了,我就不该相信你的,你这个人说变脸就变脸,当初和我说话和颜悦色,现在又这样对我!”
听了桃枝的一番控诉,赵秉清又蹲回了原地。
顾文瑞也傻眼了,和他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下面面相觑。
“她们这演的是哪一出啊?这个女子以前和沈容端认识吗?”
趁着桃枝哭泣的间隙,顾文瑞小声问道。
赵秉清只是眉头紧皱地摇头,没有出声。
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几天前桃枝来找自己时,还红着眼眶和自己说这个沈容端是如何如何可怕、如何如何作恶多端,担心自己还没到皇城,就已经遭她毒手,命归黄泉。
怎么如今桃枝却把她带回了家中、还给她疗伤?
“刚刚桃枝是不是说了什么‘后面还有一堆人在追’之类的话?”
满头雾水的赵秉清向顾文瑞确认道。
顾文瑞点了点头,同他一样神色迷茫。
赵秉清叹了口气。
唉,要是刚刚早来几步就好了。
光看到沈容端给桃枝解了点着的穴,前面她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无所知。
沈容端在屋子里,边换下自己血迹斑斑的衣服,边听桃枝在门口哭。
背对着桃枝,她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不禁吓?
“当时在马上,你坐在我后面教我怎么骑马,我还觉得你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坏,结果……”
桃枝说着,感受到沈容端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立马停下了哭泣和说话,一双杏眼惊恐地看着她,生怕她再给自己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却见沈容端手里拿着清水和药瓶,面无表情地蹲下。
桃枝见她一身男子装扮地靠近自己,原本想往后退;但因腿实在疼痛,且沈容端其实是女儿身,所以就边坐在原地抽搭抹泪,边乖乖地让她给自己清创、上药。
看着沈容端干脆利落地卷起桃枝的膝裤、触碰她的腿,赵秉清和顾文瑞静默地倒吸了一口气,齐齐背过身去。
她们两个孤男寡女,究竟是什么关系,才会深夜共处一屋,且还有肌肤之亲?!
赵秉清背对着墙,听着桃枝时不时娇声喊痛,飞速运转的脑子简直拧成了一团乱麻。
这个沈容端,简直太可恶了!
不仅与纪家人狼狈为奸、横行霸道,现在还仗着自己脸长得不错,一边出公差,一边勾引良家妇女!
“我不是故意解你衣服的,我也不会乱说,你行行好,把那个什么蛊毒解了吧。”
桃枝一脸委屈地看着低头给自己清理伤口的沈容端。
在屋里烛光的朦胧映照下,她如玉的脸庞泛着暖黄的光,恬淡清逸,简直和片刻之前恶狠狠凶自己的那个沈容端判若两人。
沈容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继续低头上药:
“不行。哪怕我不在你身边,只要你一说出来,就会立马毒发身亡。我刚刚已经念了你的名字,蚂蚁记住你了。就算你把它呕出来,它也会想办法爬回去的。平日里遇到这种情况,我都是直接杀人。你要是不满意,我也可以换一种方法。”
闻言,桃枝立马住了嘴。
她觉得,这个沈容端是完全做得出杀人灭口之事的。
听见“解衣服”、“蛊毒”几字,赵秉清与顾文瑞皆是怒形于色,更加在心中坐实了沈容端欺男霸女的可恶形象。
看来,沈容端为了胁迫桃枝,甚至给她下了蛊毒!
可怜的桃枝,才出纪崇玉的虎口,又落入了沈容端的股掌之中。
赵秉清一双剑眉,在挺拔的鼻梁上皱出了一个川字。
当日,他虽不想带着桃枝,但见桃枝十分坚决,就顺口敷衍了一个时间,希望她扑了个空后就会回到家中。
肯定是桃枝被自己忽悠去府衙时,碰上了沈容端。
念及此处,他攥紧拳,心中十分悔恨。
种种缘由,皆因自己而起。
哪怕无法保全自己,也要把桃枝从沈容端的魔爪上救出来。
“你当时,怎么没有抛下我,自己走?”墙那端的沈容端突然问。
“……我没想这么多,就顾着跑了。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抓你?”
说“没想这么多”时,桃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是因为,沈容端当时破窗而出、疾驰而来的一系列动作实在是太帅了,就像话本里的江湖侠客一样。
让她也把自己代入成了话本里美救英雄的女主角。
而且,她虽然和沈容端相处不多时,却总觉得,她和人们口口相传的那种魔头形象很不相同。
“他们是衙役。说我掳走了你们这一个秀才的女儿,要押我去审案。”
沈容端淡淡道。
“啊?可是,你掳走她做什么?你……”
桃枝满脸疑惑,正想说“你不也是女的”,想起沈容端恐吓自己的话,吓得连忙噤了声。
“我没做这件事。他们说的是,我的令牌遗落在了那个秀才女儿的闺房。”
闻言,赵秉清和顾文瑞皆是身体一僵,张大了眼睛,十分惊讶。
顾文瑞连忙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襟,取出了沈容端的锦衣卫令牌,递给赵秉清。
他们的院子里没点灯,哪怕凑近了令牌也只能看见模糊的纹样。
赵秉清掂量了一番,心中仍是疑窦丛生。
——这枚令牌,明明是他亲手从沈容端身上摸出来的。
怎么可能又出现在那个秀才女儿的闺房里呢?
莫非这沈容端做了个假的,又想把此事赖到他身上?
正思忖着,却听见沈容端说:
“我的令牌被赵秉清偷走了,或许是他故意为之,想栽赃于我,也未可知。”
赵秉清简直要被气笑了。
骂他是个偷东西的窃贼,他可以坦然接受,因为他的确做了这件事。
可说他闯进人家女儿的卧房,还掳走了人,他是一万个不能接受的。
你个沈容端,一边威胁着桃枝,甚至给她下蛊毒;一边说自己没做过此事,骗鬼呢?
顾文瑞忧心忡忡地拉住赵秉清的手臂,生怕他被激怒,然后立马跑去隔壁找沈容端算账。
赵秉清把他的手按下去,直接面色晦明地叉着腰,靠在墙边,等着听沈容端还要怎么编排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赵大人不是这种人。他向来是正直无私、光明磊落的。”桃枝急忙替赵秉清辩解。
“哦?你说,赵秉清像不像会偷东西的人?”沈容端冷笑了一声,问。
“不像。”
“可他偷了。他偷了我的两枚令牌,一个钱袋。”
“啊?!此言当真?……嗯,赵大人应该是有他的苦衷的。”
桃枝为难地皱着眉,有些无力地勉强替赵秉清辩解。
闻言,赵秉清真是一口气憋在胸中,上不去、下不来。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憋屈”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也可能不是他。赵秉清现在的要务是逃,应当是不可能多带一个人一起走的。……或许是另有其人栽赃嫁祸,也未可知。无论如何,从今天他们的表述来看,这个女子应当是还活着的,只是不知所踪。我想去找找她。”
沈容端边说,边在脑子里想到了一个人。
——苏劲松。
他应当是知道自己的令牌不见了的。
“慢着,他们有没有说,这个秀才是哪个秀才?我们这统共也没几个秀才,应当是我听说过的。”
桃枝突然灵光一闪,问道。
沈容端想了想,“好像是姓郑。”
“郑秀才?”
桃枝喃喃念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扬起一双柳叶眉:
“慢着,我有一个旧日相识的姊妹,是在他家里做事的;而且,她好像就是专门伺候这位小姐的!咱们到时收拾一下,你换上我的衣服,明日去打听打听。”
沈容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桃枝,帮她处理完最后一点伤口,十分随意地问了一句:
“你肯帮我?”
“你给我下了蛊毒,如果我不一直跟着你,谁晓得你哪天会不会心情不好,突然就想把我给杀了?而且,我还要继续跟着你去找赵大人的。”
桃枝双眸清澈明亮,注视着沈容端,一脸理所当然。
沈容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孩。
她的脸颊丰满柔和,下巴略显尖细,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
即使跟随沈容端东奔西走了整天,刚刚还受了她的恐吓,此刻却依旧如一枝蘸满露水的桃花,展现出生机勃勃的活力。
见沈容端一双幽深的狐狸眼神色莫测地看着自己,桃枝有些不自在地错开眼神:
“不、不过,就像我刚刚说的,你要打扮成女儿家的样子哦,不然就太显眼了。”
“好。”
桃枝原以为沈容端断然拒绝,没想到她只是清浅地应了一声,拿着收拾好的药品,转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