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明意轻声喘息,往墙壁上躲藏。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淌,瞧着十分可怜。
齐樾关上水阀,朝着他走近。明意下意识一哆嗦,往后退了一点。
酒精的作用下,他这时候脑子实在不灵光,本能觉得很可怕,很压抑,却怎么都动不了。
齐樾把他揽进臂弯,冰凉的手指顺着明意脸颊往下摸,疼得明意轻轻抽气。
“怕我?”
“……你刚才的样子。”
齐樾轻笑一声:“我也是太担心你了,你知不知道,大晚上独自在外面喝酒有多危险?”
“……不是独自。”
齐樾眼睛暗了一瞬,轻轻叹气,起身拿毛巾给他擦脸。
“你身上味道太大了,我想着给你洗洗。看你迷迷糊糊的,不然先去睡一觉?”
明意盯着满是暗影的青白顶灯,舌尖一滑,就吐出一句:“好。”
他其实没什么睡意,齐樾刚才那模样太提神醒脑了。
“乖,”齐樾摸着他的头发,“你就是喝多了,产生幻觉。睡一觉就好了。”
明意被他几句话说出困意,迷蒙地点点头,掐紧了手心。
齐樾英俊的脸上变化莫测,看着明意提防的样子,忽然露出一个十分受伤的神情。
“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
“我们是同居室友,”齐樾低沉地说,宽厚的手掌安抚性地拍着明意的背,微微低头,“我总不能让你出事。”
明意迷迷糊糊:“那、对不起……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
“没关系,”齐樾放开他,笑得怜惜,“去睡一觉吧。”
他的话像阵风一样飘进明意耳朵。
明意不记得是怎么走进房间的,意识残存的最后一秒,他已经倒在床上。
和齐樾说的一样,他这一觉睡得相当香甜,酒劲和疲惫一扫而空。
明意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红色。
轻柔的纱帐从头顶垂落,昏暗的房间里烧着烛火,俨然是一副洞房花烛的场景。
明意捂着额头,眉头紧皱。这给他送到哪个年代来了?
他是穿越了,还是又在做梦?
明意蹑手蹑脚地下床,屋子里没半点人气儿,花烛、绸缎、家具都是崭新的,可却透着一股腐败的香火味,闻着直犯晕。
他打开门,一个小孩突然出现在面前,惊得明意后退半步。
“你好啊?”明意举起手试探性地问,“能告诉我这是哪吗?我怎么到这来的?”
“小孩”一动不动,惨白的脸上点着两团鲜艳的红,看着相当瘆人,直勾勾瞪着他。明意壮着胆子上前观察,孩子的小脸四肢皱皱巴巴,分明是纸扎的。
……
他火速逃离了房间,走到外面一看,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他之前做噩梦老是梦见的走廊吗?!
以往的梦都是在外边跑,这是头一回进了屋子。
可恶,难道他的毛病还没好?
明意拼命奔跑起来,生怕遇到那个邪祟。原本灰扑扑的房屋院子这次焕然一新,装饰着艳丽的绸缎和灯笼,像是迎接什么喜事。
不过,喜不喜的明意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恨不得长出翅膀逃离这个地方。
忽然,他听见有声音,乐器吹打的声音,混杂着热闹的人声。
明意吞了口唾沫,连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面前出现一处宽阔的宅院。
还真是办喜事……
众人七手八脚,把绸花往屋檐牌匾上挂,竖起几米高的竹竿,悬挂着通红的鞭炮。院里大排着宴席,佳肴美酒一应俱全,就等着宾客入席。
可是这场喜宴的另一侧,却是一副惨白的景致。
宅院的中央像被一道无形的墙精准地分割成两边,一边大红大紫,一边却设起了灵堂,祠堂中央还摆放着棺材,连过路的人都静默无言,垂头丧气。
明意瘆得慌,往喜宴那边躲,试图把自己淹没在人群中,这时候不止从哪里传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唤:“新娘逃跑了!新娘逃跑了!”
所有人都惊惶地逃窜,应和地大喊:“新娘逃跑了!”,桌椅杯盘被他们撞得满地乱飞。几个人撞到明意身上,身体冷得像块石头,发出实心的闷响。
明意连忙躲起来,一股大力从背后掐住他的脖颈,熟悉的恐惧感吞没了他。
“我求你了,”明意奔溃了,才十几个小时没做噩梦,他本来以为都过去了,结果发现白高兴一场,这落差比杀了他还难受,“我求你放过我吧,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
背后的男人阴森森地说:“喔,跟我相见就让你这么难受?你白日和其他男人相好的时候,不是挺快活吗?”
明意:“什么别的男人?”
他后脖子上的力道一松,被那家伙狠狠摔到了柱子上。明意捂着脖子喘气,刚恢复了一点,差点惊得眼珠子掉出来。
陈英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环顾四周:“不是,这什么地方啊?”
明意捂住嘴巴,无声地尖叫,回头惊恐地看着那个邪祟。
陈英喆率先发现了他,跑过去:“明意?你怎么也在这?”
邪祟冷笑一声,抓起明意又丢到一旁,把他俩隔得远远的,咬牙切齿地问:“你敢发誓吗,你跟这个野男人之间什么都没有?”
不是……
明意疯了。
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啊!
邪祟见他不说话,阴恻恻一笑,身后冒出一团团黑气:“说不出来了吧?我就知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明意奔溃地大喊,他不是个坏脾气的人,可是长久积压的怨气发泄出来,脖子上青筋直冒,“敢情你暗恋我呢?别说我俩都是男的,我是人你是鬼,人和鬼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话一出,邪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浑身都颤抖起来,连带着周围的空间也呈现出崩坏的迹象。
他一把抓起陈英喆,将他摁在凌乱的桌面上,一只青紫的爪子亮出来,五指上长着镰刀般的指甲。
“说!”邪祟厉声逼问,嗓音抖得厉害,“你对他到底有没有心思!”
明意:“你快说啊!”
陈英喆像是还没醒过来,吞吞吐吐:“这、这个嘛……”
明意:?
邪祟冷笑一声,睇向明意:“我看,他比你该死。”
话音一落,他和陈英喆就凭空不见了。明意心中的焦急战胜了恐惧,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大喊:“喂!你把他搞哪去了!不要伤及无辜啊!”
吼完他又鼻子一酸。无辜?他不无辜么?莫名其妙摊上这种事,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被鬼盯上。
明意顾不得其他,四处寻找起来,不断撞上惊慌乱跑的“人群”。
“你出来啊!冤有头债有主,拉不相关的人干什么?”
“我说大哥,阴间也要讲基本法吧?你这么乱来阴司不收了你吗?”
明意累得够呛,两手撑着膝盖直喘气,喉咙干得冒烟,想找点东西润润嗓子,顺手拿起酒席上的杯子,低头一看,里面是一堆白花花的蛆虫。
吓得他立马扔了。
背后传来一声好听的轻笑。
明意连忙回头:“你把他放了,有事冲我来!”
邪祟站在几步开外:“心疼?”
明意头都大了。
这不是心不心疼的问题,陈英喆很无辜啊。
为什么这东西的思维就跟老牛一样固执,老是扭到喜欢谁这件事上。
他怕不是个恋爱脑吧?
可是恋爱脑,脑补他跟陈英喆也很奇葩,还不如脑补他和室友,明意觉得这个可能性倒是大一点。齐樾是个弯的,明意不知道自己弯直,但不排斥齐樾,甚至很有好感。
邪祟忽然到了明意跟前,一把拥住他。
明意傻了,小幅度挣扎了一下,不敢太大动静,怕他发疯。
耳边忽然传来哭泣声。
明意浑身都僵了,这奇妙的转折让他顾不上害怕:“喂,你……”
“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很久……”那东西说,白皙的手指怜爱地抬起明意的脸,“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意看着眼前诡异昏暗的大宅,惊慌混乱的人群,还有两边破落不成样的婚丧。
“今天,是我迎娶你过门的日子。”他惨笑着耳语。
“……也是我的祭日。”
一根冰凉的指甲抵在喉咙,差一点点就能刺破,明意大叫一声,一把挣开他,拼了命地逃。
周围的景象骤然变化,人影和房屋一齐朝着他倾倒,变成缠缚的枷锁,牢牢地钉住他的手脚,随后剧烈的痛感袭来,像有几百根钢钉同时扎进骨头皮肉里,痛不欲生。
明意猛然睁开眼,面容青白,浑身虚脱,仿佛死里逃生。
天亮了,淡金的晨光透过纱窗照进卧室。
他浑浑噩噩地走下床,走进卧室自带的卫生间,看向镜子里不成人样的自己,痛苦地趴在洗手台上,抽泣起来。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厨房里,齐樾轻轻眯眼,注视着下方阳光灿烂的街道。
计时器发出清脆悦耳的滴滴声,时间到了,齐樾关火,打开盖子,锅里是两只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
他把围裙仔细地挂在门边,带着完美的早餐出门,放在整洁的餐桌上。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美味。
齐樾来到卧室,悄无声息地拧开门,走进透着惨淡光线的卫生间,缓慢地、紧紧地拥住崩溃的明意。
“乖,”他低声说,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掌心按住明意头顶柔软的头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