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西原城门口，轩辕景再一次问前来送别的周维安。
她明显憔悴许多，神色灰暗，像是想了许多事，又像什么也想不动了般。
“不了。”她看向夭颜，“维安的不敬之罪，随时恭候殿下来判。”
轩辕景也看了过去，他觉得此刻能说动她的只有夭颜。
“你爹说让你跟着我。”
夭颜的话让她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她便摇了摇头。
“我自幼不服输，不听女训，不安于一隅。现在他不在了，我倒想明白了他教我那些无非是想让我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能顺遂活着。”
“我在外已经太久了……现在想留下，帮我爹守好这座城，等他回来。”
而后，她喉间哽咽：“我……能不能问二位殿下一件事？”
“我能等到我爹的，对吗？”
夭颜看了眼祝以朝，他缄默不语。
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下定论。
“能。”夭颜对她说道，“我用命担保。”
原本只以为能听到一句安慰之词的周维安不由愣住了，她望着夭颜那双琥珀的眸子，沉缓的心跳一点点加速鼓动。
倏地，她提摆一跪，双手合十，朝夭颜行了此生唯一一个叩拜之礼。
“维安——恭谢殿下！”
此去，不知归期。
但此恩，铭刻于心。
……
“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应。”祝以朝在车内，企图用声音让频频犯困的夭颜清醒些。
夭颜的头跟着车颠簸的节奏一点一点，嘟囔着回了句：“什么？”
“用命担保周太守的安全。”
夭颜昏昏沉沉了一会，因为困，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但祝以朝还是听得很清楚。
“没关系，无论结果我都活不久……”
话到结尾，夭颜直接昏睡了过去。车轮颠簸，支撑的手肘顿时失去了平衡。
在头砸下的那一刻，被祝以朝用手掌稳稳接住。
他没想到，她能困得这动静还可以睡这么死。
所以夭颜也就没能听见，他重复了一遍那天结盟时说过的话。
……
一车两马三人，在离城百里开外的客栈住了下来。
“现在太晚了，我们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进城。”
轩辕景一手把从店小二给的房牌扔给祝以朝，一手接过他递来的银钱。
不过祝以朝的视线完全没在店内。
轩辕景顺势看向店门外，安顿停放车马的夭颜此刻正站在阴影里，虽然模糊，但看得出她一动不动。
“她在做什么？”
祝以朝没说话，直接走了出去。
夭颜的面前的马槽旁，有一团蜷缩的黑影。
看身形像是个女人。
衣衫凌乱，衣服上有许多看不明的污渍，头发乱糟糟，勾连着不少朱钗。
她在发抖。
在她发现自己伫立在她面前的那一眼后，依旧圈紧了自己，像个受惊的小兽，颤抖不止。
忽然，夭颜的手臂被人向后拉带了一下。
祝以朝挡在她身前，注视着那团黑影，冷声道：“谁？”
女人听到声音，顿时抬起了头。
一闪而过的光影，让夭颜发现了一件事。
她眼睛失焦——看不见。
然而还没等她消化完这件事，女人便义无反顾地冲上前来。
祝以朝带着夭颜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察觉她身上并无真气，也确认没有武器后便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女人拽住了他衣服的下摆。
像找到了自己的安全区般，蜷缩在祝以朝脚旁。
“这位官人……救救奴……”说着，她抬起了头。
三人此刻都半处在光中，夭颜看清了她的模样。皮肤白皙，衣料上乘，应是城中人。
满脸的泪痕和汗渍粘着些许发丝，微红的眼眶平添了别有韵味的破碎感。
如雨打的桃花，我见犹怜。
祝以朝没动，因为他已经察觉到有一批人出现在了客栈附近。
好在功夫不高，均为人境。
没一会，夭颜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追喊声。
四五个人头出现在客栈百米开外的树丛，他们似乎借着光看到了什么，为首的一人拦了一下，然后他们隐匿声息，退回了树林。
夭颜见状，不由笑了：“他们认识你？”
“我是什么不出名的人吗？”
“也对。”夭颜点点头，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这么远……他们真能在这种光线下看清你吗？”
祝以朝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二人同时低头，盲女在听到那群人声音后抖得更厉害了，死死拽住祝以朝的模样令人心生疼惜。
祝以朝尝试着用力将下摆抽出，被她意识到后直接抱住了他的腿。
很紧。
对付一个普通人，还是盲女，祝以朝没法用武力。
相互拉扯又不成体统。
只能压着不耐道：“放开。”
盲女被他略重的语气吓得轻呼了声，抱得更紧了。
轩辕景也在此时来到了现场，看到三人奇怪的站位后有些忍俊不禁。
祝以朝一手把夭颜挡在身后，脚上还缠着一个死不撒手的。
他也没说话，直接蹲到了盲女身旁。
盲女似乎感受到了有人的气息，往祝以朝脚下又瑟缩了几分。
“嗯……是真盲。”
盲女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向对祝以朝一样扑上去，反而又朝祝以朝靠了点。
轩辕景也不客气，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检查她的眼球。
盲女不敢反抗，只能哼哼呜呜，听上去煞是可怜无助。
“天生的。”
夭颜听后从祝以朝身后走了出来，也蹲下细细端详起这个抱大腿超准的女人。
“姑娘，你从离城来？”
盲女沉默。
夭颜眼神示意了一下祝以朝。
祝以朝便无奈地重复了一遍夭颜的问题。
“是……”
“那群人是来抓你的？”夭颜又问。
这次盲女没有无视她，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抓你去哪？”
“回去……”
“回哪？”
谁知盲女应激般双手捂住了耳朵，大声尖叫了起来，模糊不清地还能听到“别打我”的字眼。
原本嬉皮笑脸的轩辕景见状瞬间沉下了脸，手执银针插入了她的颈后，祝以朝手起落穴，人声便戛然而止，晕了过去。
轩辕景将人接住。
看向祝以朝：“再开一间房？”
“不必，让她和我睡。”
夭颜再次语出惊人。
两人同时望向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我有话问她。”
轩辕景第一个反对：“殿下，这不安全……！”
谁知话还没说话，就被祝以朝锁喉往客栈内带。
盟友做事，他极少过问。
夭颜的分寸，他心中有数。
子时。
空荡荡的屋内未着烛火，只有窗外的月光能够映照屋内的景象。
夭颜坐在桌旁，给自己点了一根醒神香。
好在白天补了会觉，不然今晚的她指不定困成什么模样。
不过轩辕景驾驶马车的技术真是不错，自己醒来时并未感觉哪里酸痛。
像是枕着什么睡了般。
估摸着时间，夭颜觉得床上的盲女也该醒了。
便走到了床边，静静地听了会她呼吸的节奏。
“醒了就别装睡了。”
床上的人并无反应。
夭颜也不介意，自顾自说道：“你是盲女，离城距这一百四十里路……那群人是有多废物，才能追了这么多里，都追不上一个盲女。”
“而你，又是多么天赋异禀，才能精准无误地找到这方圆百里的唯一一家客栈。”
床上的人手紧紧攥住了被褥，而后一个翻身，将自己包裹在了被子里。
有些无措地摸索着往墙边靠去。
“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除了和我同行的那个男人，你谁的话都不愿回。为什么？难道不是目标明确吗？”
“奴……”
她才刚说一个字，就感觉颈间一阵冰凉，紧随其后的是细密的刺痛感。
这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甚至熟悉，是刀子划过皮肤的感觉。
“实在抱歉，那位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经不得不明不白的人的冲撞。你若还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就……不必知道了。”
谁知盲女脸上立即像有了生机般，不退反进，双手握住了刀刃：“大……大人物？你们可是官府？！”
夭颜打量了她的神情片刻，回道：“算是。”
“奴来自离城！趁夜跑了出来，但迷了路好些天，误打误撞见到了大人！大人，你们一定要救救奴啊！”
一瞬间，口齿伶俐，思维清晰。
“你真该好好练练演戏。”夭颜说道，“请你演的人不选拔的吗？”
盲女表情僵住，犹豫再三后终于道：“奴……真的来自离城，但奴……奴不能说太多。万一……万一你们也和他们是一伙……”
夭颜了然。
却也并未轻易相信。
她只笑道：“那我们又怎知你们不是一伙的呢？毕竟我们这位大人物，可是有上百双眼睛盯着。”
盲女脸上闪过惊喜：“是三皇子殿下吗？！”
夭颜眉尾一扬。
她竟然知道？
作为一个离城被追杀的盲女，竟然知道三皇子近期会出现在这附近。
还知道三皇子的关键词是被很多双眼睛盯上。
看来这位“演员”确实不是很敬业。
甚至有些拙劣。
比起真假，更像半真半假。
“若是三皇子，你当如何？”
盲女的脸色瞬间溢满喜悦，刚要开口，又很快冷静。
“奴……要和三皇子殿下说！”
“你觉得自己有选择吗？”夭颜握着匕首的手又进了几分。
她憋红了脸，却依旧一声不吭。
夭颜淡淡一笑：“行，算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