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金光寺来,皆未见人影,谢照也有些泄气,不过心中倒是更加确定静一定是有问题。
因正值午时,寺中刚散了法会,香客皆去斋堂用饭,谢照同观止从后门进到寺中,环视看了看了看,没瞧见几个人,正要往前院去,只见一人一身黑色锦衣,腰间跨刀,往东边院子里去。
待人走过,观止出声“这里怎会有侯府的人?”
谢照伸手示意观止噤声。
随即悄声跟了上去,只见那锦衣侍卫进了东院,院中四处皆有侍卫把守,那人出声回禀,便进了正房去。
谢照同观止又悄然退出,往正殿方向去。
观止压低声音“三爷……”
谢照面色沉静“别多事”说罢扯了扯嘴角“有人老爹来拿人了。”
“不管不管,走走走,先去讨口斋饭填填肚子再说。”谢照笑起来朝观止摆摆手。
***
寺里用过斋饭后,谢照正站在正殿旁抱着臂膀同观止说话,还未说上两句,观止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两只眼睛朝前掳了掳,谢照寻着观止眼神看去,见柳时熙拉着宝珍与一位男子从另一头出来。
谢照放下手笑了笑“还真是有缘呐。”
观止默默看了一眼“巧合而已。”
说罢又看了张恒之一眼“你瞧,那男子应是同柳家在议亲。”
谢照回头看着观止“何以见得?”
观止干脆抱着剑,随即给谢照解惑道“如此大方一道进出,长辈又在身边,不是议亲?”
谢照敛去笑意,不在开口。
观止瞧着谢照脸色又开口“三爷,现想想哪里寻丹娘去吧。”
谢照收了温吞神色,飒然露出些凌人气势来“派人去静庵堂给我守死,出来一个拿一个。”
观止听罢,便悄然消失。
谢照抱着臂膀靠在正殿旁的大柱子上,远瞧着几人,见那张恒之实在木楞,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看,转身像东院外头寻了个死角梁木,跃身而上,便翻坐在上面。冷眼瞧着院子里头的动静。
不过片刻,就见那侍卫将褚无涯叫了去,褚无涯在门口恭敬行了礼,里面的人才沉声让进。
褚无涯看了看座上的人“父亲!父亲何时到的?”
褚父脸色带着愠怒,目光如炬,开口便是“你如今为个女人,连官也不做了么?”
褚无涯顿了顿,微微垂着眼“父亲,述职帖子我早已发回上京,只因匪患未清,才不得已多留了些日子。”
褚父冷哼两声“你当我远在上京不知?”
褚无涯无声沉默,褚父继续道“你若喜欢,将那女子收了妾室就可,何至于在此地耽搁?你应当回京,却强留此地,圣上容得了你几回?”
褚无涯看了一眼父亲“她不是一般女子,我也不会让她做妾。”
褚父瞪了瞪眼,使劲儿看着他,像是要盯出个花儿来“我看你是迷了心窍。一个商户之女,让她进门已经抬举了,难不成你还想娉她做当家主母不成?”
褚无涯垂眼,只当默认,将褚父气个半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即冷声说道“你休要在想,明日就赶回上京。”
褚无涯只当没听见,慢悠悠说道“自然,待我上门提亲,写下聘书后,便同父亲一道回京。”
褚父双眼冷瞧着褚无涯冷笑起来“好好好,我就看你没有我的同意如何去结这个亲。”
说罢将茶杯一掷,摔的脆响,谢照挂在梁上听不甚清,只见褚无涯面色如常的出来。
一会儿一行人同着褚侯爷也一道离了金光寺。
***
当天夜里,观止便寻了谢照往静庵堂附近去,进了一片林子,只见两黑衣人抓着一位大概三十多岁的比丘尼,谢照顺势往树上一靠,看向观止“怎么抓的?”
观止抱着剑“偷摸往外跑”下巴朝那比丘尼指了指。
谢照笑了笑,突然叫到“丹娘?”
那比丘尼忽的浑身打了个颤,低着头,眼睛瞧在地上也不敢看谢照,谢照敛了笑意,目光如冰“丹娘!”
比丘尼忙往地上一跪,颤着声音说“你认错人了!”
谢照全然不理会“十五年,居然过了十五年了,真是时光飞逝啊……你说是不是?丹娘?”
比丘尼垂着身子,却不开口,谢照冷瞥了一眼“十五年前,丹娘跟着一位夫人来了青都,可奇了,这位夫人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更奇的是,夫人身边丫鬟婆子都消失了,就丹娘还尚在人世。”说罢,便往比丘尼面前蹲下“要说这丹娘也是奇女子一位……真是聪慧能干,固若金汤的煦园,也能逃出生天,你说,是不是本事?”
比丘尼浑身又是一颤,伴随着的是一阵泄气,好久才慢悠悠抬起头看着谢照,一双眼睛早已木然成灰,如今脸上带着苦笑“你是夫人的儿子?瞧着应是错不了。”
谢照脸色冷硬,像是冬日的霜冰,站起身来“我寻你,不过想知道真相。”
丹娘也站起身来“真相?”说罢苦笑两声“你是怎么想到要来寻你母亲身死的真相呢?”
谢照垂着眸子,想了想,李氏。李氏总是有意无意起母亲之死,是父亲无奈之举,在自己心中种下种子。
丹娘仍是一副木然的表情,看了看谢照“你可知道佛口蛇心?”
谢照不置可否,丹娘继续道“自你母亲进府,李氏便将我指派到你母亲身边侍候,那时你母亲身子康健得很,只生了你后,虽心气郁结,却也不至于要了你母亲的性命,你母亲闹着出府,倒是给了李氏机会,你母亲很好,洒脱善良,就算知道我目的不纯,却仍认为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说道此处,丹娘有些动容“我不想害她,李氏~是个十分缜密的人,来了青都之后,一次风寒却久久不愈,唉~天高地远,就算国公爷再喜爱你母亲又如何?一个男子哪里知道后宅阴私?我不知道是谁下的药,竟一点一点将你母亲身体亏空的干净,不过半年啊,你母亲多聪慧的人,待发现时已无力回天了,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却早早将我遣了出去。”说罢,忍不住抚泪。
谢照听完,心中哽咽不止,神色颇伤“那些人不是父亲安排的么?”
丹娘呼出一口气“那时你母亲关于国公府的一律不要,只带了我,后来李氏暗中托王夫人送了几个婢女来,后来一应奴仆皆是来了青都采买的。”
谢照沉默片刻“王家就肯?”
丹娘道“自然是肯的,那时同王家夫人也算亲近,李氏哀哀戚戚朝王夫人诉苦,说原是顾氏自请出去的,不知情的还当她是个妒妇,如今孑然一身,自己为谢家主母,又同为女人,也是真心可怜你母亲,王家夫人才勉强帮了这个忙。”
谢照皱眉又问“你是如何得知?”
“李氏暗地里找王夫人,带上我不过是要说服王夫人罢了。”
谢照心中已然明白起来,朝丹娘深深行了一礼“多谢!”
丹娘摆摆手长叹一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今也算报答夫人待我之心了。”
说罢便转身回了静庵堂。第二日便传了丹娘的死讯。
谢照闭了闭眼,脑子里回想着李氏自小时候起是如何待自己,每每李氏在父亲面前劝解一遭,自己便会遭难,自母亲走后,谢李氏便百般对自己好,想要的,想吃的没有不给的,就算是从自己亲儿子手上抢,也只轻轻带过,又时常劝解父亲,那时尚小,觉着她也有几分真心对自己好,只是同父亲之间却更加不合,李氏一味偏袒自己,在父亲面前也只说自己失了母亲可怜,现在想来丹娘说的没错啊。
谢照心中恨,也恨自己蠢,竟把害死母亲的凶手当作好人。
观止在一旁看着,沉默片刻才问“三爷现在如何打算?”
谢照站起身来,“她不过是想将我赶出府,让她的儿子承袭爵位,哼~她这个算盘,打不响!”
***
第二日褚父便让人上门去请柳时熙去云山居小坐。
小厮一开门,便见两个黑衣侍卫装扮的男人,便忙着去里头喊人了 ,以为是褚无涯派的人来,李嬷嬷忙出来问“不知二位找谁?”
侍卫答“我家老爷有请,柳娘子云山居走一趟。”
李嬷嬷笑着问道“不知阁下老爷是哪位?”
“褚”
李嬷嬷心中只以为是褚无涯,便推脱“我家小姐今日身体不适,不如二位改日再来。”
两侍卫纹丝不动,只沉声道“若是不将人请出来,那我等便进去请了。”
李嬷嬷见人如此无礼,又凶神恶煞,也是不悦“怎的还有强请的?如此无礼”
侍卫二人毫不理会,直接抬脚就往里闯,李嬷嬷拦人不下,忙跑进去喊了柳时熙出来。
柳时熙款步而来,见闯来两名侍卫,便站定开口“不知二位强闯民宅是何道理?”
侍卫见状仍只说“我家老爷请小姐走一趟。”
“你家老爷?”
“我家老爷姓褚!”
柳时熙愣了愣,褚老爷?褚大人?
眼神暗了暗,“请前面带路吧。”
见她要去,李嬷嬷将她的手一抓,摇了摇头,柳时熙拍了拍李嬷嬷的手,点点头,小声说道“没事,我去去就回。嬷嬷在家看好母亲。”
说罢便随二人去了云山居。
上了二楼,在尽头雅间里,褚无涯的父亲褚遮正端坐上位,侍卫将人带进去便退了出去,只留下柳时熙同褚遮二人,褚遮轻轻看了一眼,便伸手指了自己前面的位置让她坐下。
待坐下,褚遮边幽幽开口,端的是上位者的气势“柳娘子年芳几何?”
柳时熙微微蹙眉,不答只问“不知这位老爷找我何事?”
褚遮将双手收到宽袖下,笑了两声“犬子无涯,不知柳娘子可认识?”
柳时熙自然知道“认识,不知您找我何事?”
褚遮眸光一动,蹦出些压迫之感来“想来你也识得,我儿既喜欢你,做父亲的也不得不为儿子考虑,如今我来同你商议,若你愿意做我儿的妾室,不日我便让媒人上门,同你家尊长讨个时间过门。”
柳时熙听罢心中隐隐发怒,脸色却冷下来,站起身来朝褚遮行了行礼“褚老爷应是误会了,我同令郎绝无男女之情,更何谈为人妾室,如此只我父母于何地。所以褚老爷大可放心,我既不会嫁于令郎为妻,更不可能为妾。”
说罢便向褚遮告辞,褚遮见此女软硬不吃,厉声道“站住。”
柳时熙听罢背对着褚遮站着,随即转过身来“不知褚老爷还有何赐教?”
褚遮冷笑两声“看着是有几分姿色,却是个不受教的。你既如此看不上做我儿的妾室,那便离我儿子远些,从此不要见他了。”
柳时熙听着此话只觉可笑“褚老爷真是好生奇怪。”说罢,便要走,走两步又回头说“不如请您告诉令郎,往后就不要来找我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褚遮将案上的杯子一扔“真是瞎了眼了,哪里找来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女子。”说罢将桌子一拍。
起身带着人气呼呼的就往槐花巷去。
褚无涯见褚遮过来,便从书案后出来“父亲!”
褚遮往上首的宽椅上坐下“你,你,你眼光真是差到极致。”
褚无涯不解的看向父亲“父亲此言何意?”
褚遮沉声道“柳家那女子你就不要想了,她是不会与你为妻的。”
褚无涯皱着眉头警惕的看向褚遮“父亲去找她了?”
褚遮看着他冷笑“你不知么?白费你安在附近的暗卫了。”
褚无涯脸色冷下来“父亲找她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不过问问她是否愿意跟你在一起,我说一句,人家底下十句等着,哪家女子像她一般,如此无礼?”褚遮气哼道。
褚无涯皱着眉头“她怎么说?”
褚遮冷笑一声“人家不愿意,说既不愿做妻也不愿为妾,这下你大可死心了”。
又接着说“你要是再不回去,难不成要看着全家跟着遭殃?”
褚无涯顷默片刻,“父亲准备何时启程?”
褚遮道“自然越快越好,如今北面局势紧张,上京城的水也深啊……”
褚无涯点点头,“那便三日之后吧”。
褚遮终于松下一口气来,“你终还算是晓得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