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站着看了一会儿，便走到船头上去，谢照侧脸看了看柳时熙，见她笑意温柔平静，自己脸上也堆起笑意来“怎么样？可不后悔来吧。”

柳时熙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样的景致的确壮阔。”

日照一点一点沉入水中，天际只留一点紫霞，余下如靛如墨的天色里，已斜挂着一轮半遮的月亮，柳时熙惊喜的伸手指着“你瞧，月亮。”

河面上晚风悠悠，天色暗起来，船上挂的灯笼也点亮起来，河里的船只也多起来，一时河面上也亮起零零散散的灯笼来，像是坠入水里的星星，颇有些岁月缱绻之意。

谢照笑看着柳时熙问道“柳娘子往年的中秋是怎么过的？”

柳时熙朝船头坐下，双腿荡在下面，笑了笑“往年么？以往中秋这日，街市上就热闹的不得了，我父亲便会带我出去，花灯，吃食买上一大堆，晚上一家人便在园子里赏月，将买来的花灯挂在树上，很是好看，再摆上满满一桌的果子点心，一家人就在一起喝茶吃点心，赏月，看着月亮从东边升起。”说完，柳时熙低着头苦笑，笑着眼角便渗出些泪来，她随即扬了扬头，将那泪不着痕迹的擦去，又露出笑脸来“你呢？你往年中秋是怎么过的？”

谢照看着她，或是河风吹的缘故，只觉得云淡风轻“四岁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不过自我母亲走后，家中就不大过中秋了。”

柳时熙愣了愣，随即朝他笑起来“那今日你也算过了中秋了，一会儿再吃上两枚月饼，就算圆满了。”说罢就要起身，倒忘了自己坐在船边上，身子一歪便要掉，辛得谢照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起来放在船上，柳时熙有些惊慌未定，谢照微微皱眉，“你小心些。”

柳时熙两只手正攀在谢照的肩膀上，紧紧抓住他的衣裳，脑袋正顶着谢照的下巴，谢照微微措开些脑袋，看着柳时熙“可还好？”

柳时熙点了点头，也不敢抬头看他，随即松开了手，往后退了退“多谢你。”

谢照见她害羞，随即笑起来“难不成我命中注定是来救你的么？你细想想我救你几次了？”

柳时熙一听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将头偏在一旁“我也报答了你不是么？”

谢照听罢笑起来，起了逗弄的心思“你报答的是上次，这次可怎么算？”

柳时熙一时语噎 ，干脆背过身去，天色已暗，月色更显皎洁，莹莹洒洒的照在二人身上，像是一汪春水，谢照笑着走到柳时熙的面前，躬身低头朝她看去“恼了么？”

柳时熙瞥了谢照一眼“哪里的话，哪有恼救命恩人的？我成什么人了？”

谢照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我玩笑的，是我愿意救的，不要你报答，若我以恩挟制，那我成什么人了。我们进去喝点热茶，用些点心，可好？”

柳时熙红着脸点了点头，谢照笑意更深，忙上前撩开帘子让人先进去。

刚且坐下，谢照便拿了块梅花行状的月饼放在柳时熙牒子里，脸上带着些讨好“你尝尝”。

柳时熙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两眼，随即拿起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好吃的”。

谢照笑开了眼，自己也拿一起块来吃，柳时熙笑着说“今日也算是圆满了”。

谢照点了点头“比之往年，今日也算是过得一个好中秋了。这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可怜我，分了两个时辰给我，今日我又要孤身赏冷月了。”说罢，做出一副望洋兴叹之貌，不过片刻，便又郑重朝柳时熙说“多谢你了，柳娘子。”

柳时熙倒有些习惯谢照如此说话行状，也不再惊叹，嘴里道“哪里哪里”心里却想着:不是你以恩相挟的么。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谢照瞧了瞧船梆子，船便往岸边驶去，二人在船舱里坐的有些发闷，索性都出去站在船头上，瞧去岸边早已是花灯簇簇，远瞧去人间烟火，热闹非凡，一人瞧着满足，一人瞧着羡慕，二人皆是无话，直待船靠了岸去，谢照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精致的灯笼来“送你的。”

柳时熙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拿起来仔细瞧了瞧，不知什么錶的，细细密密的丝，面上画了一副四柿如意图，枝节蜿虬，不甚好看，柳时熙眼波莹莹“真好看，这是什么糊的面？”

谢照笑了笑“这灯是用蚕丝做的。”

柳时熙惊诧到“蚕丝？”谢照见她颇为惊讶，又解释到“这灯说来颇费功夫，先要做好灯笼骨架，然后将蚕养在上头，让它吐丝，直到将整个灯笼覆盖，然后在将图案贴在上头，细细刷上一层桐油。”

听罢，柳时熙两只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如此复杂么？怪道呢，这光既通透又柔和。”谢照见她如此形态，不由得笑起来。

谢照如来时一样，小心将柳时熙拉过木板，仍拿了纬纱帽给她戴上，观止在后头远远跟着。

二人并肩便往柳家方向去了。

待进了柳府门前那条街，柳时熙便停住脚步，看着谢照“就到这里吧”

谢照看了看柳家大门“那我在这儿看你进去。”

柳时熙点点头，便转身往大门上去，还未走上两步，谢照忙唤了她一声“柳娘子～”

柳时熙回头“怎么？”

谢照朝她笑了笑“今日我很开心，多谢你。”

柳时熙也笑了笑“我今日也很开心，也多谢你。”

说罢，二人皆笑起来，谢照又问“过几日可能请你帮帮忙？”

柳时熙问道“什么忙？”

谢照低头笑了笑“还未可知，到那时我请你，你可愿意？”

柳时熙想了想“若我能帮，自然愿意。”

谢照笑起来，便朝她挥挥手“去吧，到时我来寻你。”

柳时熙点点头，往大门上跑去，正敲门，不知褚无涯从哪里钻出来站到柳时熙面前“柳娘子!”

将柳时熙吓了一跳“大人？”

褚无涯眼神冰冷，瞧了瞧她手上的灯笼“你是去了哪里？”

柳时熙不解的看向褚无涯“大人这话问的可奇了？”说罢不等褚无涯回答，便接着问“今日仲秋，褚大人是有事？”

柳时熙生冷问话，褚无涯听得心中尖刺丛生，捏了捏拳“我不过想来看一看你。”

柳时熙太阳穴跳了两跳“褚大人是有事么？”

褚无涯眼睛低垂“无事，不过想见一见你罢了。”

柳时熙叹出一口气“上次我同褚大人说得清楚，褚大人可忘了？”

褚无涯抬头看着她“我也同你说了，难道你也忘了？”

远处街角，谢照看着柳时熙敲了门，正待转身离开，便瞧见有人上前，定睛一看，谢照眼神冷了冷，只瞧着那人。

不知二人说些什么，只觉得柳时熙似动了气，便再不顾其它，直接往那里去。

褚无涯正想同柳时熙多说两句，只见一月白风清的人笑着上前“咦～褚兄？真是巧得很”

柳时熙看就谢照过来有些发愣，正呆着，谢照又朝她拱手“柳娘子也在此？”

柳时熙不大自在的笑了笑“是，这是我家呢～”

谢照做出恍然大悟一般“哦？原来是柳娘子府上。”又瞧向褚无涯“那褚大人在此是？”

还未等褚无涯答话，大门便开了，那小厮一见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几人脸上来回看了看，柳时熙见状将帏帽取了，小厮看着柳时熙，一时不知该如何“小姐，我这便传话去。”

柳时熙叹了口气，将小厮叫住“你先下去吧”。

将人遣走，柳时熙才看向二人“两位公子，母亲还在家中等我，我就先行告辞了，二位请便。”

褚无涯见人要走，忙拉住柳时熙的手腕，谢照见状一把将柳时熙扯开，拉到自己身后“褚大人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人来人往，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褚无涯失了手，浑身寒气毕露，谢照也不遑多让，只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虽是浅笑着，可眼中却是冷厉，褚无涯沉声道“我自然是有话同柳娘子说，你这又是做何？”

还未等谢照说话，柳时熙瞧着街上来来往往游街看花灯的人，时不时便瞧上一眼，若再让两人闹上一会儿，岂不是要让人看热闹了，想罢便压着声音皱眉开口“你们真是够了。快快快，都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说罢便不管二人，径直往大门里去，正走了两步，李嬷嬷便跑上过来“哎喲，怎么又来了”，柳时熙瞧见李嬷嬷便有些泄气“嬷嬷去门上替我打发了吧”

李嬷嬷点了点头，便往大门上去，一瞧怎的两个人，先叫了声“褚大人”又看向谢照，谢照笑着看向李嬷嬷“嬷嬷不识得我，我叫谢照。”

李嬷嬷一头雾水，只笑着说“哦，哦，谢公子。”

李嬷嬷不管其他，便朝着二人说“今日仲秋二位公子快些回家过节去吧。”

下了逐客令，褚无涯只得作罢，便转身离开，谢照见褚无涯走，自己朝李嬷嬷拱了拱手，也告辞离了去。

待柳家大门阖上，褚无涯看向谢照冷哼一声“我还不知谢兄何时同柳娘子如此亲近了？”

谢照做出一副疑惑模样“哪里哪里，不过就是路过，瞧着孤男寡女，于大庭广众之下拉扯实在不好，再者我又认识柳娘子，帮上一帮，不过举手之劳。”

褚无涯眼神微暗“谢公子如此，若说只是路过，呵～上京安国公府谢家，若是谢国公知道自己的儿子在青都厮混，就不知谢兄还能不能笑出来。”

谢照听罢，敛去笑意，冷笑两声“褚兄，以你之身份，应当知道你同她绝无可能，你又去招惹她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违抗家族？或是抛下？呵～我不如你，你年纪轻轻，成就卓然，偌大的家族还等着你撑呢。”说罢，不再理他，带着观止回了煦园去。

观止跟在一旁“三爷你～”，谢照望着前方像是再思索什么，见观止话说一半，便开口问“我怎么了？”

不等观止回话，便自顾自的说起来“我不大一样了？”说完无奈的笑了两声“是啊，我也觉着有些不一样了。”

观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顷默片刻，仍开口道“三爷是喜欢上那柳娘子了。”

谢照一听，心脏如骤停一般，随即又扑通扑通快跳起来，脸也有些发烫起来，观止又说“只以目前的境况，若三爷执意要与她在一起，怕是难些。”

谢照眼眸闪了闪，不再开口，穿梭在往来的人群，四周花灯各异，街市两旁吃酒赏月好不热闹，犹如一团火僚着一团冰，融化成水，柳时熙就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谢照心中荡起一丝涟漪。

***

这厢柳时熙回了家去，李嬷嬷打发了人回来，见柳时熙呆呆的坐在柳夫人身边，便上前说“人已经打发走了。”

柳时熙点了点头，柳夫人又瞧了瞧柳时熙一眼“真是不知哪来的，这样难缠。”说完便咳嗽两声，柳时熙忙抬头问“母亲怎的咳嗽了？”

柳夫人摆摆手，李嬷嬷便先回“入秋夜间就有些凉起来，这几日夜里关了窗夫人又觉着闷，就敞开了个缝儿，许是有些着凉了，今日节下，不大好请大夫，明日一早就去请李大夫来瞧。”

柳时熙点了点头“母亲身子弱，万事都得当心些。”

柳夫人笑了笑，“好～”

柳时熙起身给柳夫人斟了杯茶，柳夫人端起抿了一口，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熙儿，过来。”

柳时熙起身挨着柳夫人坐下，柳夫人搂住她说“我与你张伯母通了信儿，你张伯母邀着过两日同去金光寺上香，你张家哥哥也一道去。”

柳时熙点了点头“都听母亲的。”

待柳夫人歇下，柳时熙便提着灯笼回了自己院子里，杏花见自家小姐回来，忙上前，要上手将手中灯笼接过去，柳时熙捏住灯笼杆“我自己放。”

杏花笑了笑“是谢公子送的么？”

柳时熙点了点头“去备些热水吧”，杏花笑着出去，柳时熙将灯笼小心放在床边的桌上，伸手摸了摸上头的柿子，心中有些失落，不由得叹了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