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顾璟扫了眼沙盘,嘴角噙着笑:“皇位我要,你,我也要。”
他挥手将沙盘打翻,冷声道:“淮安王无法离开定北城,而近日恰巧北漠小动作不断,你的哥哥们似乎都领了军令而去。”
“至于沈荣,”顾璟一脸不屑:“一个女子,这辈子恐怕也只能踩着死绝的白家爬到从三品了。”
话里话外都是对沈荣女子身份的不屑与嫌恶,沈宁禾忍无可忍,抬手扇了顾璟一巴掌。
她使了十成十的力,可顾璟只是被她打得微微侧头。
“呵。”
顾璟冷笑一声,舌尖顶了顶脸颊,有些麻,可他并不在意,看向沈宁禾的目光反而更加无所顾忌。
“沈宁禾,我的耐心有限,这次你的家人不会被卷进这场皇位之争,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说完,顾璟大步流星地离开淮安王府。
沈宁禾颤着手唤来知许:“拿我的拜贴去大长公主府,就说我从金陵给大长公主带来些新奇玩意儿,大长公主喜欢江南风俗,想来会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
知许急忙领命去了,沈宁禾看着散落一地的沙盘,不禁攥紧了手指。
她很清楚这个时候不应该激怒顾璟,但顾璟羞辱沈荣和沈荣已逝的家人,她忍不了。
不仅是因为沈荣是妹妹,白家为国战死,容不得顾璟这般羞辱。
知许回来得很快,拜贴没送出去,她在屋外徘徊许久,不知改怎么和沈宁禾说。
但沈宁禾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一般,将拜贴扔在一旁。
“顾璟敢过来说这么一番话,便已经是做足了准备,叫府里的人将兵器都拿出来,无论外头起了什么乱子,都要将王府守好。”
她改变不了顾璟登基的剧情,那就只好先守着自己的家,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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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沈宁禾已经用上了碳。
今年的寒潮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快,不说达官贵人,即便是上京城中的乞丐之类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才入夜,上京城里除了青楼酒馆还有些声音外,无论大街小巷都悄然一片。
沈宁禾倚靠在窗边,手里抱着一个微微发热的汤婆子望向皇宫。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大概就是今夜了。
不知在窗边站了多久,知许几次想叫沈宁禾,却又不敢打扰。
沈宁禾双眼无神地盯着皇宫,忽然,门被敲响:“郡主...宫里来人说,请郡主进宫一趟。”
闻言,沈宁禾身子僵硬一瞬,猛然转头:“是谁的意思?”
皇帝已昏迷半月有余,凤阳大长公主早已入宫伴驾,而顾璟,连日侍候皇帝左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大的孝子。
知许急忙推开门走进来:“郡主,是陛下醒了。”
“你说什么?!”
不可能!顾璟是打定了主意等皇帝病逝,这样他即便踩着兄弟的尸骨登基,史官顶多也是骂他残暴之类。
如今皇帝醒了,又曾说过不会让顾璟如愿,那么这局势一变再变,沈宁禾发觉自己的后背竟已经被冷汗湿透。
极快地,她走出去:“进宫。”
知许急急忙忙拿上斗篷跟了出去:“入了夜,郡主还是披上吧。”
沈宁禾坐上宫中的马车,由着知许给她披上斗篷。
马车走得很快,到宫门时也没有半分停顿,沈宁禾沉默着坐在马车里,直到听见一道熟悉声音。
“小师妹。”
是凤阳大长公主,沈宁禾不知道凤阳大长公主为何要在此时暴露两人关系,可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
“陛下醒了?”
沈宁禾一下马车,凤阳大长公主就拉着她的手匆匆往殿内走去。
“才醒来不到半个时辰,三皇子…太子殿下已经去了御书房。”
沈宁禾没出声,只是加快了脚步。
龙床上灯烛闪着,沈宁禾敲得清楚,皇帝病得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与沈宁禾上回见他时判若两人。
“来了...”
皇帝半眯着眼,气息很弱,声音也小得几不可闻。
沈宁禾走到床边行礼:“臣女参加陛下。”
皇帝打量沈宁禾片刻,却忽然笑了:“果然…是不一样了…”
“凤阳…”皇帝每说几个字就要缓一缓,“皇姐…”
凤阳大长公主沉默片刻,转身带着殿内侍候的人都出去了。
走之前,她从袖中摸出一个木盒,将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漆黑药丸喂给皇帝。
皇帝服下药丸后,深吸了几口气,自己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不必害怕,如今顾璟得到了他想要的,你也会一样。”皇帝细细打量着沈宁禾:“你在金陵设立女子书院之事朕已经知道了,性子和你娘一样,心善,可惜朕…醒得太晚,太晚了…”
“好在,还勉强来得及。”
“朕已经下旨,封顾璟为太子,姜家二小姐为太子妃。”
“我死之后,不必守三年国孝,顾璟可以即刻登基。”
“江南之事你不必再插手,顾璟想尽快坐稳这个位子,会去查那旧案。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员调动也在所难免。”
“我会昭告天下,淮安王嫡女,安和郡主沈宁禾,乃前帝师薛正则之徒,下江南开设女子书院,不求名利,着晋封一等郡主,与…太子无二。”
皇帝嘴角扯出一抹笑,有天下读书人在你身后,顾璟不敢轻举妄动。
沈宁禾心中有千万个问题,可话到嘴边,还是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皇帝望了眼窗外,脸上露出一个极不符合他身份的笑,“天色还早,我想,你很好奇这一切的缘由。”
“坐吧。”皇帝拍了拍床边:“我同你慢慢说。”
此刻,他似乎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而只是邻家叔伯,要给小辈讲一讲当年的故事,言语间还带上几分少年气。
“那年我十五岁,虽早早被封了逍遥王,但最爱隐瞒身份仗剑天涯,恨不能离上京越远越好。”
“我的名字…是顾寻,认识你娘时,她身边已经有了许多伙伴,其中就有我此生唯一的妻子,柳眠。”
“说来好笑,我和你爹是不打不相识,那时候我们不受家中管束又不惧权贵,常在一起行侠仗义,短短半年,那是我此生最难忘的日子。”
“后来我回宫求父皇赐婚,如愿娶了柳眠为妻,她家境不显,可我也只是个闲王,你爹娘一齐回了博陵,由当时的崔家家主,你的外祖父主婚。”
“虽然成了婚,但我们还是常在外游历,直到那场夺嫡之争。”
“我的哥哥、弟弟、父皇,全死了,萧仪带着凤阳皇姐找到我时,我的第一反应是逃,逃到天涯海角,总之不能回上京。”
顾寻在看见凤阳大长公主的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他其实是不愿做这个皇帝的。
“可我是大周皇族,我身后是大周万万百姓,我不能这么自私,萧仪说,这都是命,没有人能逃的掉,那时我不信,还逼着皇姐让柳眠当了皇后。”
“当时北漠西羌蠢蠢欲动,你爹与我彻夜长谈后领兵去了定北城,你娘当时怀着你大哥,只身周旋西域各族,纵横谈判,可以说没有他夫妻二人,绝没有如今的大周。”
“登基前,萧仪告诫过我,不要让柳眠做皇后,大周平定后我与你爹娘只能做君臣,我都没听她的。”
“所以后来,她们都死了…如今能稍作弥补,我已无憾,我有两句对不起,一句是对你,还有一句,是对我的女儿,柳眠去世时是晚秋时节,我那时才懂萧仪的话,可惜已经晚了。”
“安歌…顾安歌,这是我和她娘早就为她想好的名字,拜托你,帮我告诉她,爹爹对不起她…”
“你大概很疑惑,为什么这一切跟你认知中都都不同,因为你本就是你,是沈宁禾,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沈宁禾。”
“大周在那场夺嫡之争后命数已尽,是萧仪算到了你这个天命之人,你身上承载着足以支撑起整个王朝的气运,她要以你的命换大周千秋万代,可不知为何,最后她还是留了你一命。”
“她死前最后一封信里说,世人皆是棋子,她也不例外,但还是想对你道歉。”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师父算好的,柳眠的死,我的堕落颓废,自暴自弃,到最后顾璟登基。”
“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萧仪说原本顾璟靠着淮安王和姜家登基后,应该开创大周盛世,结果顾璟在你死之后也和我一样疯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我父皇在位时当时的国师算到了大周气数将尽,于是有了萧仪,一个将大周兴亡看得比命重的棋子,我父皇知道,但他为了大周甘愿看着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凤阳皇姐也知道,但正如萧仪所说,没有人能逃得掉。”
“言尽于此,我也不知道萧仪究竟留下了多少像我这样的棋子。”
“我这一生...如今看来竟全是个笑话。”顾寻眼角划落一行清泪,头无力地靠在床边:“我本闲王...何至...于此?”
“眠眠...我终于能来...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