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月,裴怀瑾率军队前往边南的云邑城围剿昭云余孽的事情不知为何在华京城内流开,一时间有人哗然,有人批判,亦有人赞扬。
如今时隔五年,昭云人在中州的地界上生活虽糟了些不便,但日子还算过得下去,虽有时他们与中洲百姓不同的户籍文书会遭受当地人的白眼,但只要做事得当,卑躬屈膝些也能混口饭吃养活一家妻儿老小。百姓们得知昭云还有一名皇室血脉的人活着的时候,都唏嘘不已。中洲的百姓唏嘘的是就这么一个血脉不纯的玩意儿,顶多算是跳梁小丑,等裴将军将他们剿灭,就蹦跶不起来了。
少数的过往昭云百姓也在唏嘘,就这么一个人,能撑起来复国的重任吗?他们感觉希望愈加渺茫了。
与此同时,云邑城外的军营驻扎地内,裴怀瑾正看着手中的最近战况,半个多月来,他与褚承泽接连交手几次,却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到,云邑城现已被褚承泽占领,城内百姓混杂,他不能盲目攻城,只能退而扎营城外。
而此城已经困守,城内粮草日日消耗,他认为褚承泽不会坐以待毙,迟早会露面的。
裴怀瑾将军报交给了进来的斥候,让他即刻送往华京,军帐内他歇息了片刻,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松香在帐内燃着,如今却对他越加不起作用了。
这时信鸽飞进了帐内,裴怀瑾起身走去,将信鸽腿间的信拿下,而后坐了回去打开信筒,数日前他让江容去孟峰山一趟取一味药交由巫马思,而后制成药丸给他,此药丸是巫马思所说的能抑制他头疾的最后的法子,也是最自损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食用。
裴怀瑾找巫马思制了出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信筒最里面,他掏出了那枚油纸包裹的药,放在了桌上,才打开其中夹带的信。
江容向裴怀瑾汇报了最近华京城内的情形和一些宫门事务,裴怀瑾一一看着,直到信纸的最后,江容似是有所疑惑所以也写了上去——薄枝近来与一男子往来密切,此人乃太后身边幕僚,身份神秘无所探查,且二人举止亲密,关系不同寻常。
男人看得眉头一皱,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信纸的最后一句。据他所察,薄枝过往并无亲朋好友,平日也只与纪华砀有所来往,但上次纪家出事,家主异位后,纪华砀便被家主纪煜派出华京照顾纪家在外的生意了。
他心中不由升起一抹不同寻常的预感,这个信中的人,对他而言会是一个很大的变故,同时,他心底有了抹心慌。
华京城,薄枝刚刚下值,便被师兄又逮去樊楼吃饭,近来师兄比她还闲,没事就带她去吃好的喝好的,美其名曰该给她好好补一补,他来请客。
起初薄枝兴致勃勃,心想师兄对她可真好,可是一连几日都去,薄枝都快吃吐了,可怜孟锦一片慈爱之心,一个劲给她夹肉,薄枝苦哈哈得恨不得多吃几口青菜。
太后和萧肃进来似乎关系越发紧张起来,便是犹如二皇子和三皇子,二皇子最近帮忙打理朝政井井有条,就连朝廷里资历最年迈的阁老都对他赞赏有加,而三皇子似乎也不甘示弱,接手了工部和户部两部打理,却成绩平平,没什么效果,朝中官员一时都往二皇子那边倒戈。太后听闻司天监群龙无首,觉得不妥,便劝说皇帝暂时将利琮给放出来,以代罪之身管理司天监,萧肃却不愿放人,太后对圣上也多了几分不满。
孟锦也正是因此才常有机会出宫来找薄枝。
“师兄,你不要给我夹了,我真的吃不下了。”薄枝多次劝说,才终于劝停了孟锦给她夹菜的筷子,她长舒了口气。
薄枝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才担心起师兄的钱袋,“师兄,你哪来的钱请我吃饭,我怕再吃下去,就要把你回山的盘缠都给吃光了。”
冷不丁,她的头被敲了一下,孟锦看着她道:“你小小年纪,哪操得这么多心?为兄怎么会没钱呢?实话和你说罢,多亏师父有眼光,让我和你几个师兄在咱们琼山脚下买了很多良田,置了几间铺子,后来那边一带人来人往多了起来,城内也变得越来越富,那些土地和铺子也值钱起来,师兄的钱袋已经鼓得不能再鼓了。”
薄枝摸了摸自己的头,听得一愣一愣得,合着她几个师兄们全都富了,就她还在紧巴巴地靠着那几个子的俸禄活着呢,她不由凑过去,眨巴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对师兄道:“师兄,求养。”
孟锦:“......”
师妹,你的出息呢?
薄枝不过是打趣师兄罢了,她可不敢让师兄知道她背后还养着一群的暗卫,否则她怕他告诉师父,然后师父再亲自下山把她给提溜回去。
吃完晚膳后薄枝与孟锦走在街上,先行送她回府,他们身后一抹身影一闪而过,而后消失在人群中不见。
暗处,江容躲在窄巷里,手中纸笔偷偷记着什么东西,他挠了挠头,写下“薄枝与此人共用晚膳,相谈甚欢,遂此人送薄枝回府......”
他真是不清楚,将军让他跟踪薄枝做什么?难不成薄枝与什么军机秘案有关?
即使他心底在疑惑,此刻也一点也不耽误他唰唰记下的笔头,事无巨细地按着自己的理解全都写上了,以至于裴怀瑾身在军营收到来信时,看着桌子上那一沓厚厚地按照时间排列好的纸张,不由陷入了深思。
再半月后,华京城内军报传来,士兵千里迢迢骑马传来喜报,“将军大捷,云邑城顺利收回,褚承泽大败弃城而逃!”
薄枝听闻消息时,早朝还未开始,天色半昏,曹叔驾着马车载她走中街去上朝,进城报信的斥候边骑马边大声喊着捷报,从薄枝的马车旁边驾着马奔了出去,一路送往皇宫。
车内薄枝听到斥候口中喊着的话,并不惊讶,在裴怀瑾带兵前往云邑时,带走了府内部分兵士,她的人也在其中,所以从裴怀瑾驻扎云邑城外那天起,她便知道了这场战役的胜利者会是谁。
不过暗桩传信回来道,攻城前一夜,裴怀瑾似是身有不适,于阵前昏厥,后经军医连夜诊治,才在第二日带兵一举夺下城池,只不过那名暗桩不能靠近裴怀瑾的军帐,所以不知裴怀瑾究竟是何病情。
车内薄枝掀帘,看着那名斥候越来越远。褚承泽弃城逃离,她猜萧肃会让裴怀瑾趁机追击,她虽与褚承泽素未谋面,但凭借着暗桩传来的消息,也知道他不是一个狡猾的人,她猜此刻褚承泽已经聪明地选择了隐匿起来,以备后续再发展之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实际的情况也确如她所料,仓皇离开的褚承泽看着云邑城上滚滚的白烟,狭长的眼睛微眯,眼中隐有疯狂之色,他终会有一日夺回来的,而后转身随着残存的兵力离开。
萧肃得知人逃了寻不到之后在殿内大发雷霆,一连几日都有内侍被杖刑责打,全宫上下战战兢兢。
裴怀瑾也要班师回朝,薄枝意识到此事时,嘴中正吃着与云邵小哥那交换来的糕点,自她知道裴怀瑾知晓昭云公主褚娪棠没死后,她便一直盘算着先对他动手,原本她想着先报复萧肃,而后再收拾裴怀瑾那厮,如今行事逼迫,此人不除不行。她总不能等对方发现她的身份再动手吧?届时她都不一定有命活着。
彼时,在薄枝生出此念头的瞬间,军队已经在拔营回朝的路上,而已经被预谋要杀的人此刻坐在回程的马车内,身后数万将士跟随,车内一片惨淡。
“咳咳~”男人吐出肺腑中的淤血,缓缓抬头,猛然又垂头咳嗽两声,手帕上已然沾满了血,熊讷在车外急得团团转,驾车的手使劲挥了挥,恨不得马儿再走得快点。
车内男人轻淡的抹了嘴角溢出的一丝血,眼眸下泛着微红,双眉蹙着,疏朗矜贵的眉目冷然,看来头疾复发的症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烈上许多。
头疾此刻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针扎似得侵入他的脑袋,将他带回那几个噩梦般冰天血冻的几日。
苍溟雪原,火狐围绕着已经几乎冻僵了的男人,守了几日,彼时人已经气丝微弱,只等归西,可转眼,苍溟人拖走了宛如尸体般僵硬的人,牢狱中刑具,严刑拷打,观剥皮刑,昏迷又复醒,只有那只狐狸圈在他的脚边,试图温暖他血淋淋的皮肉。
裴怀瑾昏昏迷迷,车外熊讷喊着:“将军,将军你再坚持一下,医师呢?快叫医师来!”
遂后人便彻底晕了过去,闭上眼的最后一丝恍然之间,他脑中想到的,竟是薄枝那张似火狐般散漫精致的脸。
熊讷看着昏迷的将军,不禁老泪纵横,都怪褚承泽那个杀千刀的,夺城前一夜遣人偷偷进入军营试图烧粮草,被发现后便当着将军的面自割头颅,血喷射出来溅了将军满脸,将这刚缓不久的头疾给激了出来。
否则裴怀瑾压根不用吃这么劳子的药丸,弄得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