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家的?”崔云璋在脑子里搜索这个人,就差把解家的族谱想一遍,最后不得果,还是奇怪开口,“我怎么没听说过?”
燕衡沉默片刻,道:“解太麟的女儿。”
“?”崔云璋惊讶地“啊”一声,挠挠头十分苦恼,“这人扎根庭州几十年了,我连面都没见过,还去查人家女儿?我怎么查?”
燕衡有些烦,揉了揉眼睛道:“随便吧,反正手底下能支使的人那么多,派一两个去庭州也不是不行。”
为了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大费周折将手眼伸到庭州去?又发什么疯?
崔云璋小心翼翼问:“王爷,你撞鬼了?”
“不如撞鬼。”燕衡小声嘀咕一句,侧身正经道,“抓紧办。”
崔云璋看他这么无比认真的神情,心里惊得跟鹿撞似的,单纯惊魂那种。他憋不住问:“你查人家女儿做什么……半吊子最近给你开什么药调理身子了?”
“……”燕衡踹他一脚,“滚。”
谢承阑收到王都来信时已经是盛夏,彼时他刚从解太麟宅子搬出来。
他在外置办的住所还不如王都的宅子,就一间屋能睡,书房睡处杂一处,地小位置也偏。好在出城方便,去大营办事也近。
他搬出来后,解蕊天天往他这儿跑。谢承阑都装作不在家了,解蕊还坐门口守着不带走的。
谢承阑实在拿她没办法,就干脆把她当透明人了。
傍晚余晖落地,给房瓦镀上一层金,嘈杂人声穿巷过,谢承阑一身脏污,在大营待了近半个月,才从大营回来。
这一条街都充斥着鸡鸭鹅叫,偶尔混杂着不知谁家的叫骂声,泥地又脏又乱,算贫民窟了。
解蕊坐在谢承阑的竹院门口,掩着鼻子,脸皱成团。虽然她家比不上王都的大户,但在庭州也算富甲一方,从小也是娇生惯养,从来没见过这种环境,难免不适应,外加嫌弃。
谢承阑远远地就见她了,他扫一眼解蕊身边站着的几个贴身护卫,十分不自在。
这些人和他的院子多么违和。
他直直略过门口的解蕊,大步踏进院子,后者却习惯使然地跟了进去。解蕊见了他一脸高兴,全然没了刚刚的忧愁:“四哥哥,我等你好久了。”
谢承阑要进屋前顿了顿,挡住门口,道:“小蕊,这地方不是你该待的。”
“你是不是生气了,才搬了出来的?”解蕊嘴巴一撇,仿若撒娇,手又要挽上去,“也是我心急,咱俩的事该慢慢来。”
“我不想说伤人的话。”谢承阑后撤半步躲闪开,“你回去吧。”
解蕊正要说什么,只是开口前一秒,方清河便拿着信跑来了。他本就住在这附近,这院子还是他给谢承阑找的,这附近最好的院子了,两人走动也方便。
方清河见了解蕊先给人作礼,然后才把手上东西递给谢承阑:“王都来的。”
两封?解蕊一看,心中无不疑惑。自谢承阑回庭州以来,他就和王都频繁来信,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但从来没有哪次是两封的。
“四哥哥,我看看!”解蕊眼疾手快,夺了一封不曾落墨的,谢承阑手里只留下邓钰宸字迹的“谢四哥亲启”。
谢承阑反应两秒才想起那封是谁寄的。解蕊拿过去就要拆开,却被他反手一拿,动弹不得了。
解蕊有些不服气,稍微使了势力,就那么一刹,手上的信被撕了一角。
她懵了,谢承阑也愣了。
“解蕊!”他难得大声呵斥了解蕊,把她手里的碎角抢回来,两手不知所措了会儿,又仔细拼凑上。
但里面的信身也混着信封被撕下好大一块,注定是不完整了。
方清河和几个护卫在旁边看着大气不敢喘。
就连解蕊也有些怕他了。她盯着谢承阑的眼睛,小声问道:“四哥哥,你生气了吗?”
谢承阑指着竹门,用着郁闷又沉重的声音低吼道:“回去!”
解蕊被吓得一抖,她后退半步,僵硬道:“那……那我明天再来找你,你先消消气。”
谢承阑嘴唇紧闭,眼神犀利浑沉,看什么都像要剜下一块似的。等不相干的人走了,他才捏着两封信和一角碎纸进了屋。
方清河进门后也小心翼翼,生怕踩雷,谨慎道:“一前一后到的,在我那儿放了有几天了,我想着大营里人多不方便,便想着等你回来了再给你。”
谢承阑点点头,脸色稍好。他坐在局促桌案旁,先拆开了那封不完整的信。
信纸一展开,是大大的“已阅”两个字,都快占满整张纸。除此之外,落款处还有墨迹。只是恰好那一角被撕掉,看不见完整的字。
他盯着中间那两个字懵然片刻。
没了?回得这么简洁?或许是觉得就这么两个字孤零零地立在中间,有些好笑,谢承阑不自觉地舒展眉间,甚至带上了笑意。
谢承阑心情完全好了之后,才想起将落款的缺角拼上。等他拼好后却发现,那落款的不是燕衡的名字,而是一只燕子,一只歪头啄羽的燕子。
谢承阑愣了愣,这会儿才真正地笑了。好好落名不行?非得画个燕子?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他笑意未收,抬头问方清河:“你屋子有浆糊没?”
方清河瞧他春光满面的神色,愣了会儿才应道:“四爷等着,我去给你拿。”
他出门后叉腰望天,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奇了怪了,这人以前何时这么阴晴不定过?又何时笑得这般灿烂过?怎么看着像……有男女情欲了?
谢承阑将手里碎纸放好,开始拆另外一封邓钰宸的。里面的内容还是和以前一样,细细交代了几件谢稔禾和沈若翩的流水账,但最后几行迫使他头脑混沌心里一紧,不得不捏紧信纸瞪大眼睛——
「四月廿三,太子殿下殁,于东宫暴毙身亡……」
盛夏的风一股燥意,火热天气让人懒得动,这么热下去,王都大街上都没什么人走动了。
燕衡贪凉,屋子里堆了少许冰。但由于各方的磨磨叨叨和极力反对,那些冰的存活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于是他晚上只得去池塘中间的凉亭纳凉,好在人手够多,不用他自己扇蚊子。而给他扇蚊子的主力军,当属第一个反对他在屋子里放冰砖的崔云璋。
燕昴下学回来,吃完饭就找燕衡玩,于是父子俩都跑凉亭待着了。
红亭里摆了张低案,燕衡把着古琴盘坐着。燕昴坐在他旁边,手拨几下面前的琴弦,觉得稀奇,高兴道:“义父,我可以学吗?”
“你若是玩,义父可以教你几手。”燕衡随意勾起一根弦,有些百无聊赖的意思,“但要是想认真学,义父可以给你请个琴师。”
燕昴歪着脑袋道:“那义父的琴艺也是琴师教的?”
“不是。”燕衡顿了顿,“义父自己学的。”
“可以不要琴师吗?”燕昴皱着眉。
“为什么?”燕衡奇怪,“琴师会的多,能教你的也多。”
燕昴望着他,打心底道:“可我觉得义父的琴艺比那些琴师的都要好。”
燕衡轻笑道:“你才见过几个就把义父夸得跟花一样?”
“真的,我每晚下学回来,听见义父的琴声,总是比那些个夫子弹得好。”
“每晚?”燕衡抓住这么个词,扭头看向崔云璋,“我有每晚练琴?”
崔云璋给了他一个“有没有你自己不清楚吗”的眼神。练不练琴不知道,反正几乎是入夏以来,他每天晚上都在给燕衡扇蚊子。
燕昴愣头愣脑道:“晁哥哥走后,义父好像经常坐在这里弹琴。”
“有吗?”燕衡手上顿了顿,自己都没注意过。
“而且义父好像,不怎么开心,我常听那些曲子也没个欢快的。”燕昴瞪着圆眼,装不住天真和关切,“义父是想晁哥哥了吗?”
想他做什么?燕衡心道,死了倒还清净。一个燕衢就够让人头疼了,万一还活着的燕晁哪天就把矛头对准自己了,那还难对付了。
燕衡随口应付了几句,便叫人将燕昴带下去睡了。
他望着燕昴离去的背影,忽然问:“这都快两个月了吧?怎么会还没个结果?”
崔云璋扇风的动作慢了些:“那天消息放出去后,皇上的人就一直在追,我看好像也没个什么名堂。而且你不是说不管了吗?咱们就没跟进,也可能更细节的咱们不知道。”
燕衡没说话,低头又拨了几下弦。
瞧他兴致沉闷的模样,崔云璋才隐隐约约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意指什么。
“你说的是解蕊?”崔云璋嘀咕,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说燕晁那件事……”
燕衡还是不开口,指法凌乱,随意弹了几个音。
“前两天来报,说是查到些东西,我给忙忘了。”崔云璋清了清嗓子,多摇了几下扇子,而后娓娓道来,“解蕊,年十九,解太麟幺女。生得漂亮但性子似乎不怎么讨喜,头上两个哥哥,被惯坏了。”
就这么两句,说完就没再继续了。好半天还是没声,燕衡忍不住抬眼瞧他,疑惑道:“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崔云璋不知真糊涂假糊涂。
燕衡不自觉抓紧琴身,沉默了会儿,道:“她的婚事什么的。”
“哦对!”崔云璋一锤手,不动声色盯住他侧脸,声音都变得谨慎起来,“那什么,谢承阑不是从小就待在庭州吗?他在庭州就搁解太麟府上住着,虽然两人差了近十岁,不过勉强也算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听到“青梅竹马”几个字眼,燕衡眼睛都暗了。
“我听说,那解蕊心属谢承阑,都跟解太麟提过亲事了。”崔云璋故意叹气,调子还拖得老长,“谢承阑回庭州后,闲暇时间,两人都形影不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形影不离。
“知道了。”燕衡没什么语气。
“可要继续盯着?”
燕衡慢腾腾起身,平静道:“没必要,把人手调回来吧。”
“王爷可是……”崔云璋收起刚刚那副看乐子的心态,扇子都没心思晃了,“心情不好了?”
燕衡没答他,屈起两指敲了敲桌案,垂着眼睛,兴味索然道:“收琴回屋。”
一回春不扫,山虎就急匆匆跑来。燕衡只看他一眼,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明天说吧。”
山虎糊涂了,听这语气像吞了十斤冰,而且他跟了燕衡这么久,都没有把事放到明天说的先例,以前也没见燕衡这么意志低沉过啊。
他迷茫地看向燕衡身后的崔云璋,崔云璋则对他摆手摇了摇头,示意慎言。
看来真有心事?
他挠挠头,妥协道:“好吧,那我明天再来细说那个什么太子妃。”
提前交代了这么一句他就要走,只是还没转身,燕衡就将他叫住。
燕衡迟疑片刻,道:“你说吧。”
山虎道:“谢稔禾已经搬去宫里了,就今天刚下的旨。人已经先去了,东西在后面慢慢搬着。咱们的人手跟不去,怎么处理?”
“她那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皇宫里当然是最安全的地方,把咱们的人叫回来吧。”燕衡声音很轻,不知道对谁说,“做到这个地步,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收收心吧,以后再见,就真的该敌我相对了。
以前的一切,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