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春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屋里点了一盏灯，有些光亮但又不至于太刺眼，扰人清梦。

他望着这陌生的地方，眼神警惕。

他从未住过这么好的屋子，再看这张床，不是大通铺，像是千金小姐住的，精致极了也软和极了。

唐春有些不适应。

他动了动身子想起来，离开这让他格格不入的环境，但是他却动不了，甚至一动才感觉到自己脊背火烧一样的疼。

唐春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因逃走而被杖责，但是快晕倒前被人救下了。

他听见那个太监用尖细的声音说着：“住手，太子殿下有令……”

至于后面的话他没有听见，因为那时他已然晕倒过去。

太子殿下救了他？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救他？

他不认识太子，更没见过，但应当与那公主殿下一样，任性又难缠。

唐春皱紧眉。

但在下一刻，他在屋子中发现了别的呼吸声，轻轻地，却难以忽视。

唐春闻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桌边，坐着一道陌生的身影。从唐春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白色的衣袍，和挺直的腰杆。

唐春侧了侧头，以便自己能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这一看便是一愣。

唐春不知如何形容，他感觉自己看见了一块无暇的玉，那玉远远供在那里，他想多看一眼，却觉得多看一眼都是高攀。

唐春都不用去想，直觉告诉他，那就是救了他的太子殿下。

许是他盯得太久，那人似有所感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唐春看着他，他的睫毛好像很软很柔，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他的眼，但却像扫在他心上一般。让他无端觉得心痒。

齐岚像是感受到那股目光了一样，一睁眼看向的就是那个方向。

这一看，先一愣。

他朦胧的睡眼还没有清醒过来，理智也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拉扯来拉扯去。

唐春也没有说话，也只是看着他。

渐渐地，理智终于回笼，齐岚对上他的眼睛，恍然想起这里是哪里，他在这里做什么，面前的人是谁。

同时间，他眼中充满了惊喜：“你醒了。”

他起身走过来，伸手背碰了碰唐春的额头：“还好吗？还发热吗？”

唐春被陌生的人接触，他以为自己会抗拒，不知道是对方的语气太温柔，还是对方的眼神毫无恶意，他竟然没有半点抗拒，反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几乎下意识地，他问了出来。

“没发热了。”齐岚说完，刚好盖过他后面几个字，他没听太明白便反问道：“什么？”

唐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闭上了嘴。

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他不过是一低贱的马奴，怎么可能见过，即便见过了，怕也是自己仰望着他，而他不可能见过自己。

“奴见过太子殿下。”唐春说着就要起身行礼。

齐岚抬手拦住了他：“不必，你好好养伤。对了，这里是东宫的长生殿，少有人住，你暂时住在这里，若是有需要的就托人告诉喜庆。”

唐春的目光落在齐岚扶住自己手臂的手上，他感受到了齐岚的善意，一时有些复杂。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救奴？”

唐春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在皇宫中死去的不知有多少，他进宫那日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了，那时候也当真要死了，可是却被眼前这人救下，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价值能让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另眼相待。

齐岚给他掖了掖被子，坐回最前面齐岚搬来的那根凳子上，朝唐春笑了笑：“素素不是个坏姑娘，这次她好心办了坏事，若是让她知道你没有逃出去而是死了，她会很伤心的。”

唐春望着他的笑，他果然像一块玉，没有说那些虚伪的好话，把真相那么坦荡的告诉了他。

唐春半分没感觉到冷漠，只是有些意外那任性的小公主居然有个这么温柔的兄长，他还以为……

唐春“哦”了一声。

又听齐岚说道：“太医说你若过了今夜就没事了，你好好休息，明日孤再让杨太医给你换药。”

不仅救了他还给他请太医？

要知道唐春这样的人别说看太医，哪怕去太医院抓药都无人理会的。

“太子殿下为什么对奴这么好？”唐春不理解，不理解之下是对不解事物、未知事物的惶恐。

齐岚浅浅笑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昏暗的油灯下，唐春望着他的笑，觉得心上被羽毛拂过一般，让他心都软了下来。

他那双一像凌厉的眼眸怔怔地，里面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是谢意。

唐春从未见过太子，他没想过太子是这样好的人。这样的太子，不该生在宫中。他有些惋惜。

“咕咕咕……”

忽地，刺耳的声响吸引了齐岚的注意。他下意识看向那响起声音的地方。

唐春垂下了头，不说话，似乎想装作不是他，但是他红红的耳尖又出卖了他。

齐岚看得忍俊不禁，但还算克制，没有笑出来，不然他估计这少年都要挖个洞钻下去了。

齐岚笑了一下，就替唐春找补道：“你饿了一天了，孤这就让喜庆给你送点吃的，不过你身上有伤，荤的还是不宜多吃，吃点清淡的吧。”

唐春讷讷点头，似乎因为不好意思而不想说话。

齐岚又笑了一下，觉得这马奴少年还有些可爱。

他起身出去找喜庆。

跟在门外守着的喜庆说了一句，他很快就回来了。

“时候还早，你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就有吃的了。”齐岚说道。

唐春望着齐岚，齐岚在桌子旁坐下了，没有过来。

唐春看着他轻轻打了个哈欠，那般美好的人竟连打哈欠都那般优雅，唐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有的人天生就该矜贵的。看着齐岚，唐春忽然想到了这句话。

他想起自己粗糙的手指，就像他，天生命就不好。

他沉默了。

再回头，那矜贵的太子殿下已经轻轻阖上了眼睛。

唐春看出他很累。

他怎么这样累，这样累为何还要来？

他的眼睛定格在那人身旁的茶壶上。

唐春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那些他一直以为是梦，现在却好像是真的……

他惊讶极了。

那样矜贵的人竟替他打水了吗？

唐春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人，明明是天潢贵胄却心甘情愿替一个奴才打水？不，最奇怪的是，他竟然会救一个奴才吧。

太子殿下吗……

唐春对齐岚充满了好奇。

他想着想着却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

等唐春再次醒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桌子上热腾腾的饭菜，那浓郁的香味让空了一夜肚子的唐春忍不住直勾勾盯着。

嘎吱。

门被推开了。

唐春立马看过去。

又是一个陌生的人。

彩之见他醒了，惊喜极了：“你终于醒啦，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又晕过去了。”

唐春警惕地望着她：“你是谁？”

“我叫彩之，是太子殿下派来照顾你的宫女。”彩之边说边走过来，端起饭菜又才向唐春走去。

“杨太医来过了，开了些药，你吃完饭我就去给你煎药。”彩之用勺子搅了搅粥，盛起一勺吹了吹才递到了唐春嘴边。

唐春下意识避开，见彩之一愣，才说道：“我不喜欢人照顾，我自己来。”

彩之笑道：“你都撑不起来怎么自己来？别吃得到处都是，吃吧。”

唐春却不愿，他一只手撑起自己，哪怕脊背再痛也要空出一只手去拿勺子：“有劳姑娘替我端碗。”

彩之见他当真自己忍着痛撑起来，奇怪道：“真是倔强，好吧。”

她便端着碗凑近唐春。

唐春有一勺每一勺的吃着，撞似不经意问起：“彩之姑娘照顾太子殿下很久了吗？”

彩之端着碗无事做也无聊，便与他闲谈：“太子殿下吗？那倒不是。说来好笑，太子殿下和你一样不喜欢人照顾，他的身边只有与他一同长大的喜庆公公，而我们这些宫女，哪怕是在东宫的宫女也很少见到太子殿下。”

唐春哦了一声。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竟连我这种奴才都救……他经常救我们这样的奴才吗？”唐春又问道。

彩之笑了起来：“太子殿下又不是神仙，哪会谁都救，他救你啊，是因为公主殿下。”

和昨夜那人说得一样。

但彩之却紧接着道：“说来好笑，公主殿下万金之躯，偏偏想要去战场。不过你也算幸运，若非公主闹着要上战场，非得和咱们太子殿下打赌，你又怎么能活得下来呢？”

“打赌？”唐春猛然抬头。

彩之点点头：“十日后你就要和公主赛马，若你赢了，公主就不去边疆了，若你输了，公主就要上战场。”

唐春一怔：“原来，如此……”

他想起昨夜，想起昨夜那人的模样，温柔善良，像一块洁白晶莹的美玉。但此刻，那玉在他心中一寸一寸碎裂。

原来他也是别有目的之人。

唐春眼神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