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外雨声不停，打在路上水花四溅，屋内却突然安静了一瞬。

听到这话的众人面露疑惑，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其他人眼里看出了同一个意思：林大是谁？好像没听说过啊。

江湖上有这人？难道是他们孤陋寡闻了？

“此人……在江湖风云榜上排第几？”其中一人摸了摸脑袋，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他口中的江湖风云榜，是江湖人私底下盛传的一个野榜。虽是根据武功高低进行排名，但其实只要是江湖上稍有些名气的侠客都能登榜。甚至，哪怕武功一般，若是有一定财力，也一样可以登榜。

但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带着点水分的野榜，因为江湖上超过半数的人都在榜上，可参考性一般，知名度却不算低。

众人皆知，若是连这样的榜都登不上，必然是又穷又菜的无能之辈。当然也有意外，但这种意外几乎没有，可以忽略不计。

“此人……貌似根本不在榜上，”沉默良久，才有一人犹豫地说道，“是不是搞错了？”

数道目光纷纷射向天机阁弟子，似乎在质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一个连江湖风云榜都登不上去的人，值得堂堂百里氏不惜用七千两追杀？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恨，对百里氏来说，也不过是随便派个人，动动手指就能把人弄死的事。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

被质疑的天机阁弟子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此人虽不在榜上，内力和武功一般，但行踪难定，十分狡诈。要想杀他还得先找到他。”

“你这话说的，连百里氏都找不到，我们又不认识他，如何才能找到他，难不成这人还能在我们之中吗？”已经不太相信他，而是把他的话当作解闷的玩笑话来听的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祁渊谟手上的筷子默默放下，还真在。

他意识到，这位天机阁弟子虽然看着不靠谱，但这事还真不一定是假的。

不过百里氏为什么突然要杀他？总不会就因为他坑了白十九一点点钱吧？然后为了杀他花更多钱？

要真是这样，他们简直和四月山庄一样人傻钱……咳，财大气粗。

众目睽睽之下，祁渊谟抬着头，脸上随大流地露出和旁人别无二致的表情，心里却更加好奇白十九离开那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天机阁弟子突然拿出了一卷价值不菲的画轴。

“诸位稍安勿躁，我这里正好有此人的画像，从百里氏手中而来。”他手指一松，画轴顿时被打了开来。

见众人的目光向他聚拢，他起身展示画像：“此人喜穿黑衣，长相普通，但个高，身边跟着个四五岁的孩童。”话毕，屋外闪电划过，轰隆一声，画像被照得格外亮眼。

坐在角落里的四五岁孩童林尖闻言眨了下眼，挨着祁渊谟的手默默松了松。他和师兄好像要遇到麻烦了。不知道他现在说自己今年六岁有没有人信？

祁渊谟漫不经心地瞥过那张画像。百里氏中曾见过他的除了白十九，只有灵渊山上那伙人。也不知那位百里大人找谁画的画像，画得略有些潦草，与林大只有五分像。这五分像还因为他如今的消瘦变得更不明显。

更别提林大长相平平，随便抓个人来都和画上之人有个两三分像。

画像事小，真正带来麻烦的是天机阁弟子刚才的那一番描述。

天机阁弟子下意识扫视一圈，远远地，当他的目光触及他和林尖时，空气瞬间变得难以呼吸起来。黑衣、普通、个高、孩童，竟然样样都对上了。

“你……”他与祁渊谟的视线碰撞了一瞬，手下意识抬了起来。

闪电再次划过，一把短剑刹那间贴在了天机阁弟子的脖颈上。锋利的剑刃之下，皮肤是这般脆弱不堪。

“我什么？”祁渊谟站在他面前，耐心地问道。他看起来好说话极了，如果忽视他手上毫不犹豫就会下手的动作和眼中从未见过的狠厉。

怎么会？这人的气质竟在短短一息之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一柄尘封已久突然褪去锈迹的利剑，剑气直冲云霄。分明还是和刚才一样不起眼的面容，却没人再敢说他普通。

小命被人捏在手里，天机阁弟子紧张地僵立着，有再多的话也不敢说了。他的手一滑，画像簌簌落地，发出咚的一声。

祁渊谟收回剑，挽了一个极漂亮的剑花。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祁渊谟吸引了，谁也没发现角落的桌子少了一个小孩。

“我什么？”祁渊谟再次问道。

“你是……画上之人？”天机阁弟子吓坏了，竟傻愣愣地说出了心里话。说完他才意识到，他似乎看花眼了，眼前这人和画像上居然连五分像都没有。也就是说，他刚才那些描述中，这人只有黑衣和个高两点符合。可江湖上像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祁渊谟提剑一扫，地上的画像被挑起，画轴上的绦绳勾着剑锋，剑身向前一送，画像落回了天机阁弟子怀里。

趁离得近，祁渊谟颇为欣赏地看了两眼画像，没想到他一个炮灰还能这么值钱。

天机阁弟子观他神色难辨，摸不透他的心思，正提心吊胆着，突然听到祁渊谟幽幽问道：“不知这位天机阁侠士，在榜上排第几？”

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平淡的眼中杀意骤现，引得天机阁弟子腿一软，砰的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第五……五百八十一名。”他声音发颤，哪里还有刚才分享江湖秘事时的自信。

呆愣的围观群众这才反应过来。若真如天机阁弟子所说，那榜上第五百八十一名的他怎么可能打不过武功一般、甚至不在榜上的画上之人？甚至连一招都过不了。

显然，他说谎了。

众人的窃窃私语让天机阁弟子愈发怀疑是不是真是他搞错了。

恰在此时，他灵光乍现——

不，还有那个四五岁的孩童，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但他绝对没有看错。

若是心里没鬼，那小孩跑什么。

他爬起来，深呼一口气，叫住看起来准备转身离开的祁渊谟，“阁下不是画上之人，为何无故出手？还有那小……”

祁渊谟冷冰冰地看他一眼，“不是你说的吗？我给四月山庄提供线索后便死了。”

天机阁弟子闻言目瞪口呆。这话什么意思？

祁渊谟没有再说什么，甩袖离去，留下众人议论纷纷。

恍然大悟的众人指着天机阁弟子摇摇头：“好端端地造谣人家死了，人家当然要出手教训你了。什么天机阁，一点能耐都没有！”

天机阁初步建立的情报网遍布各地，乞丐流民都是他们的眼睛。各种各样的消息经过层层筛查，最终才传到他们天机阁手里。

天机阁弟子原本对这些消息的真实性有很大的把握。今日天时地利人和，这场大雨把诸多江湖人士聚集在这里，正是他们天机阁扬名的好机会。

谁曾想竟被一人轻而易举搅了局。

偏偏这人身份特殊，直觉告诉他这人就是百里氏要杀的人。

他暗暗想到：没关系，不管众人相信与否，此事一旦传出去，总会有胆大之人愿意一试。

等此人的头颅被送到百里氏面前时，世人就会知道他们天机阁所言不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祁渊谟自然也清楚。他回到房中时，林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打算拉着师兄冒雨跑路了。

祁渊谟接过林尖手里的行李，钱袋鼓了一些，打开来，里面多了五十多张银票和一枚玉佩。

从林尖口中得知，这是白十九走前留下的。

算上之前的那些，白十九总共给了他们差不多七千两。一笔巨款，且正好和他的人头一个价。

祁渊谟忍不住扶额，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是七千两了。

不巧的是，这些白十九自愿给他们的钱，他已经用来还了一部分债，再扣去日常开销花去的二两银子，如今手里只剩下6520两。

他就算想把银票完整交还给百里氏，现实情况也并不允许。

何况替师父还的债也还剩下6350两没还。准确来说，应该是6150两。毕竟就如今的形势而言，欠百里氏的二百两应该没什么缘分交到对方手中了。

还是还别的债要紧。

祁渊谟略作苦恼地叹了一声，“看样子，即使没有这场雨，我们也去不了羸州了。”他目前还没有千里送人头的打算。

林尖小鸡啄米地点点头。他暗中握紧了还没包子大的拳头，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把这些伤害师兄的人统统教训一顿。

两人趁着夜色溜上了租来的马车。

天机阁弟子本打算再探一探他们的虚实，却不曾想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人打晕在屋里失去了意识。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画像不翼而飞，身上带的银两也没了。

也不是都没了，他抖了抖袖子，终于抖落出一文钱，咕噜噜滚到地上，显然是对方故意留下的。

“可恶！”一定是那两人干的。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发现那两人早已人去楼空，他更是差点气晕过去。愤怒之下，他决定立刻把此事传回天机阁，好让同门及时把林大的行踪告知百里氏。

天机阁弟子醒来后作何反应祁渊谟不甚在意。大雨未歇，他带着林尖并未离开吴城，而是翻墙进了一处宅院。

此处宅院在梁七名下，梁栒上回给他写信后又寄了几张地契，说是前些日子在他面前失言的赔礼。

虽然不知道梁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处新置办的宅院正好给他们应了急。

“原来还能这样。”林尖睁大眼睛偷瞄师兄撬锁的动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门锁很快被打开，剧情警报声摆烂式地响了两下。察觉到林尖一脸学到了的神情，祁渊谟轻咳一声，“师兄做的是坏事，不要跟师兄学。”

“不会的。”林尖拨浪鼓似的摇摇头，看起来很乖。实则他却在心里暗搓搓补充道：不会的，师兄做的才不是坏事，师兄永远是对的。

祁渊谟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眼下遇到了麻烦，教育孩子的事情还是推迟吧。

他把目光放在这处宅院，宅子位置不算偏，出门不远就有不少商铺。其中一个铺子看上去生意极好，即使下雨天也格外热闹。

大隐隐于市，藏在此处暂时是安全的，但不是长久之计，他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宅院不远处，人来人往的铺子外，出现了一辆豪华马车。

“东家，少庄主提议想要的铺子就在此处。”小厮撑开伞，把主子从马车上迎了下来。

“嗯。”冷淡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