胫骨骨折,此时还做不成手术,要先等消肿。
沈初弦的右小腿几乎肿成大馒头,额上直冒虚汗,指尖紧抠着掌心,整个人绷着,连温玉照何时掰开他的手握住都不知。
温玉照想不到有什么往死里攥都伤不到沈初弦的东西,大概只有自己的手,他耐疼能力其实不算强,只是没生过病瞧不出。
“温玉照你松开!”
他竟精神起来叫出声。
“你手会疼。”
“你更疼…!”
温玉照说什么都不肯放手,沈初弦头一回对这人有无可奈何的情绪,这孩子怎么这么犟?!
但疼得没辙,只能收着力展开指节,像握着止痛剂。
“我跟九阳已经联系过了,然后报了警,周一的时候要把片子交到交警大队,去找人。”
“好…我这是还遇上肇事逃逸了?”
“嗯,我没看见车牌号…要调监控。”
温玉照冷静下来时其实已经思考出个大概,心中怀疑这不是意外,是冲自己来的。
“我舅舅说,沿海地区又不太平了,恐怕他们要有动作。”
那日孙鹤宁提醒过他,他也盯过,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不过连他们都知晓的事,温宴只会更早开始处理,安生了两个月,以为是虚惊一场,却怎知没防住,害了沈初弦。
他低着头打开手机:“要告诉叔叔阿姨…还有奶奶。”
他给奶奶编辑了短信,迟迟没能发送,指尖有些发颤。
奶奶劝过的。
沈初弦龇牙咧嘴地跟父母通了视频,那头的夫妇大惊失色,被沈初弦拼命劝下才不会赶来。
“我去一下洗手间。”
温玉照声音有些发闷,关上门冲镜中刺去一眼,眼周微肿,鼻头带些浅红,颊边脏脏的,蹭过灰的痕迹。
狼狈不堪。
他撑在洗漱台上无力地垂下头,深吸一口气缓缓神,准备整理仪容。
闭上眼的那瞬间,那灰旧的、弥漫硝烟的车祸现场忽地浮现。
看不清地上人的脸,只能辨别那头漆黑、柔顺的头发。
不是沈初弦。
是个和他发色相同的孩子。
你是谁?
温玉照没由来的心慌,胸膛已经化作响鼓,被敲打跳动。
“温玉照!”
“啊…”
他忽地惊醒,胡乱地用纸巾沾水擦拭面容,“马上!”
整理好一切才出来。
“吓死了,我都怕你是不是伤到了晕在里面了…”
“整理久了点,让你担心了。”
他复地坐下,见沈初弦没攥手,定定看他掌心的红印。
沈初弦捞来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刚刚洗手了。”
回温起来,人也放松下去,他对上沈初弦的视线,刚刚关注着伤势,其实一直没注意他的脸。
那上挑眼尾竟硬生生肿平了,活像两个球,温玉照想到悲伤蛙。
“我的眼睛是不是肿了?”
“没有,还是很好看。”
“我没问好不好看…而且,我看见你震惊了…很快,但我看见了!”
他闹起来,嚷着自己丑了,让温玉照别看他。
“不丑,很帅气。”
“你就胡说吧…”
良久,温玉照才敛下笑意,嗓音有些低沉,
“是因为我。”
沈初弦大概是懂他意思,接住话:“不是你的错!”
“你是因为我受的伤…”
“车又不是你开的,而且我没法在能做出行动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你受伤,换句话说,你也不会放任我不管,对不对?”
温玉照沉默了,点点头,自知没有可反驳的。
到底还是自己弱小、又蠢笨。
沈初弦是不是不认识自己比较好?
他如是想着。
“饿不饿?我点份饭,再去把九阳接过来。”
“好饿…”
沈初弦巴巴地看着他,等着投喂。
“要吃清淡的,喝粥吧?”
“好!我想喝皮蛋瘦肉粥,再来几个包子!”
“青菜包。”
“肉包!”
“青菜包。”
“青菜包…”
“好了,那我先过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找医生。”
“好,你慢慢来,路上小心。”
温玉照出了门,脚步顿时急上来,独处的时候思绪总是活跃些。
坐上车靠在后座闭着眼。
他思忖着到底为什么脑子里一直出现没见过的画面。
不过这回有时间细看,他沉溺在这片世界企图找出一丝真相,不过视角怪异,看得难受。
这么低,难道是小猫小狗的视角?
有够离谱的,说出去都…
等等…
他定神看去,那孩子怀中有一小白团,尾巴较长,似乎是只小狗。
忽然,画面跳转至一只仅毛色不同的小黑狗躺在相同的地方。
小黑?
脑内景象频闪,温玉照只觉得有无数闪光灯怼在眼前,好晕、好刺眼…
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人一狗,
什么意思、这是小黑?
那这孩子…?
不是自己,就是九阳。
不可能。
哪里来的幻想…既不是自己,也不是九阳,两人头发都没有那么黑。
他睁开眼,眉头微皱,哪怕知道是假的,也着实吓过一跳。
大概是为心安,他打开手机,点开与温九阳的聊天界面。
…
翁然开始耳鸣,身体不住发抖,几乎是抓不稳手机。
怎么回事?
为什么九阳发的信息全都消失了?!
无数记忆哗然爆显,碎片扎在脑中,头部剧烈疼痛,无法一个个查看写了些什么。
唯一显眼的是:
九阳?死了?
怎么可能??我们刚刚才通过电话?
指尖总按不准屏幕,终于点到拨通键时,他已出了一身的汗。
接电话…九阳,接哥哥电话…
求你…
他死捧着手机,似乎这样就能得到垂怜。
那是几岁?看着像他小学时候…
不对,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好好的,如果九阳死了那我看到的是谁?
“你好?你好…到了哈。”
温玉照难得失礼,夺门而出,直奔家中。
“九阳!九阳、哥哥回来了!”
他喘着气冲进房屋,无声、无人。
连孩子的房间都整整齐齐,无人居住的痕迹。
心中顿时涌上剧烈的恐惧,
他想到弟弟画过的画——空白。
又翻出书架上的相册,快速扒到后页,
?!
这个乌黑发色的,
是九阳??
为什么,记忆好像完全混乱了?为什么我不记得是这样的!
他将后几页一并阅完,缓缓滑坐在地上,浑身发冷,冷得发颤。
“九阳,别和哥哥玩了好不好?哥哥认输了…快出来啊…我找不到你了…”
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啊?
那奶奶呢?爸妈呢?沈初弦呢?
他缩在地上,寒意刺骨,觉得好冷。
只有九阳的聊天记录不见了。
可是我要怎么证明,我现在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
打不到车。
温玉照解开自行车的锁,手还有些不稳,路线略显歪扭。
此时,离他最近的人是沈初弦。
他拼了命的踩着踏板,不知何时视线模糊起来,波光粼粼的世界,好像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假的。
用力眨着眼逼出泪水,世界清明,他一边哭一边骑着车。
这条路怎么那么长?
赶到病房时,将房中人狠狠吓了一跳。
“温玉照?你怎么了??”
沈初弦急着要起,奈何腿伤着,无法动弹。
“为什么在哭?”
温玉照急急近来,努力平复呼吸:“九阳…九阳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沈初弦愣了一下,似乎还在处理信息,温玉照见他的反应明了。
“你知道?你知道这是假的?”
“不是!”他下意识反驳,却再无理由,“…是,我知道…”
“你骗我?”
尾调几乎失声,振着翅就又落下泪,“你们一起骗我…?”
沈初弦心疼得厉害,今天没下雨,温玉照却在他眼中像湿透的猫崽,尖着嗓哀叫。
“你别哭、对不起,温玉照,别哭…”
沈初弦没法说出那些是为他好的话,也想不出怎样才能安慰到他。
他被骗了将近七年。
他最惦念的弟弟,死在那场车祸,而他顾自安稳活着,甚至记错了样,或许那些喜好,也都是假的,只是自己赋予的。
而亲人,失去幼子还没痛出声,长子精神又出了乱。
“我、我…”他气喘得急,加上在哭,险些岔气,“只有我还在傻傻地想,等我长大了就能一家人团聚了…”
他又将所有错怪在了自己身上,尽管是受“骗”,却无法责怪任何一个人。
沈初弦见不得他哭得这么惨烈,也红起眼:“对不起…”
无处发泄,最终语无伦次地不住发问:
“沈初弦,你是不是真的?”
“我是,我是真的,我就在这里。”
他急虑地抓住温玉照的手,不让他抽离。
“我不信…你骗过我,你、你如果也是假的怎么办啊…”
“不是,我就在这儿,温玉照、玉照,我握着你的手呢?你感觉到了对吗?”
温玉照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看见九阳的时候也这么真…”
“难怪九阳长不高…”
他东一句西一句地扯,最终又抽抽搭搭要沈初弦答他:“你证明,向我证明你是真的…”
沈初弦顿了顿,伸出手将他的衣领抓住往下带,温玉照的上半身几乎是压在他身上。
……
温玉照逐渐地平复下来,沈初弦望着他的眼睛,语气轻柔,似乎是怕惊扰:
“这样可以证明我是真的了吗?”